晨曦方起。却似风雪欲来。
这一夜,盛京城绝大多数人都不曾睡好,即便是并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百姓,也隐约可以嗅得到空气中弥漫的不一样的味道。
没有焰火晚会、街道上都是持剑而站的黑甲卫兵,装束却和普通的城防卫兵、御林军并不相同,说是城防,反倒更像是挟持。
鉴于年前落日城的那场战事,百姓们更是心有余悸。
只是,一早开了门探头看了看,街上却并不见一个黑甲士兵,仿若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今早微薄的晨曦之下,昨夜下的雪花还未下,在地面积了不算厚的一层,衬地家家户户屋檐下的红灯笼看起来多了一分温软。
静谧中,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街上并无行人,开了门探了脑袋的邻里悄悄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便又若无其事地关了门,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哪怕已经变了天,也由不得他们置喙半句。
想要活着、活得好,两耳不闻窗外事、谨言慎行才是保命的根本宗旨。
黑鹰骑是在老侯爷走出宫门的时候散去的,如同来时的悄无声息,彼时散去的时候也是谁都不曾惊动,宛若一只硕大无比的豹子,来去行走间,竟是半点声息也无。
悄悄地来,悄悄地散。
散的时候隐没在人群里半点看不出端倪,来的时候气势凛然宛若利剑出鞘、猛虎出山。
也有普通百姓惊异地发现,他们往日里闷声不吭、老老实实耕田种地、或者做些小本买卖的农家儿子、夫君,突然于昨夜晚膳之后不久、理应等待焰火的时节,突然面色凝重一声不吭地出了门,至清晨方归。
回来的时候和去的时候并无多大区别,同样的粗布麻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多了几分冰凉煞气。当问及大年夜出门到底所谓何事,却并无只言片语的回应,问多了,便显得烦躁得很。
南宫凰也是接近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彼时撑了一整晚的太医们几乎差点儿喜极而泣,没有人知道,看起来半点不着调的藏书楼楼主往那一坐一声不吭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就连随侍在侧的宫女都你推我搡地悄悄开溜了。
彼时皇后已经入睡,经过太医们再三诊治,确定南宫大小姐并无大碍之后,颜枫才带着南宫凰离开。
马车之上,“虚弱”地脸色发白的南宫大小姐微阖着眼闭目养神,马车是颜枫的,带着他一贯精致到嚣张的风格,顶级黑檀木的马车异常地宽大,比平日所见的要大上一倍有余,马车里也是他素来最爱的曼陀罗的香味,浓烈到让人忍不住打喷嚏。
折腾了一整晚,虽说后半夜也算是在“昏睡”,但身处皇宫、身边有坐着这么一尊虽是可能闹腾起来的大神,南宫凰的神经时刻都紧绷着,一直到了这会儿,在这浓烈的曼陀罗花香里,才算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
只是,显然的,有人并不想她睡。
“不是刚醒么?又要睡?”
落在身上的眼神带着凉意、头顶上飘来的声音也明显的讥讽,昭示着主人这会儿不悦的心情。
南宫凰暗暗抽了抽嘴角,继续闭眼,不睬。
“藏书楼不够你折腾、盛京城不够你折腾,你把自己折腾进皇宫里。折腾便折腾吧,我藏书楼出来的人,便是满天下的蹦跶,便是要那张位置上的人挪一挪屁股,也是有资格的。便是你要将这天都捅了,本楼主也护得住你!”颜枫看着歪歪扭扭躺在马车里裹着他那一整片上好白狐皮毛的少女,她缩在那皮毛里闭着眼,说不清到底是那白狐毛更白、还是她的脸色更白,那过于青白的脸色令他心头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说出口的话便半点不饶人了,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专挑心窝子戳,“只是,本楼主倒是不知,你如今这般能耐,竟会把自己绑了丢雪地里。”
“怎么地?好好地启月阁阁主不做、藏书楼少主人不做,南宫凰嫡长女、季王府准王妃这些身份都不够你折腾,还要演一出这样的苦情戏?”
“还是说,你觉得这深冬腊月雪夜天,很适合考验考验神医医术能不能把冻死鬼抢回来?”
话语轻飘,并不如何严厉,如同这微薄淡白天色中吹进马车的沁凉的风,可旁人不知,南宫凰却知道,看似丰神俊朗的颜枫其实是个闷葫芦,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话茬才会像熟了的豆荚一般突突突地爆豆子……
话越多,说明心情越不好。
就这种程度的话,这心情也是差得绝无仅有了……
睡,自然是不能睡了,再睡下去可能头都会被拧下来,她可不想试试神医医术能不能把拧下来的头再按回去……南宫凰终于睁开了眼,抱着白狐皮毛坐起来,若有似无地长长叹息,拎起小茶几上已经氤氲了雾气的暖茶茶壶沏了一杯,双手推到颜枫跟前,“说这么多话,渴了吧。喝口茶……”
颜枫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再一次成功气到,牙痒痒地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我没有演苦情戏。”差点被咬死的当口,南宫凰终于开口了,她给自己也沏了杯茶,端起来暖着手才说道,“你知道的,我素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既然敢设计本小姐,这出戏便不是她想停就能停了的。”
“我知道你来了,便迷晕了那宫女。这世间,能接得住我落下的子的人,只有你。”她看着颜枫,格外认真的语重心长,“设计了我,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只是……我不愿牵扯了旁人……即便,那些人在某些角度看来也并不无辜,可终究与我无关……我也不愿去揭开一些陈年旧伤。”
氤氲的雾气里,少女表情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惑人的细纱,连声音都柔和地一塌糊涂,她说,“那片宫墙里,已经够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