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少女精致的容颜在夜明珠下透着暖玉的上乘色泽,肌肤细腻地宛若上好的瓷器无一丝瑕疵,右眼眼尾处画着好看的紫色鸢尾小花,和她今日的宫装极为相配。
这位以美貌、才学驰名于北齐、广受赞誉的皇室第一公主,一举手一投足都堪称礼仪的教科书,连微笑该笑几分、嘴角上扬多少、眼神如何恰到好处都是自小接受了最严苛的训练。
这些都是早已深入骨髓、融入了血脉的。
可如今,她摒弃了这些礼仪,不顾满朝文武百官、大家夫人、千金小姐济济一堂,不顾新做的宫装曳过地面在身后层层堆叠着,只满目伤痕,看着眼前颓然的女子,颤声问道,“为什么……”
她知道今夜会出事,而且定是大事!南宫凰失踪的时候,她便已知道,皇后下手的对象是南宫凰。只是,她从未想过要插手干涉……谁还不是这样一路走来的?
若是南宫凰就这样轻易被构陷,那么,自己救得了一次,还能救得了第二次?
是以,她一直置身事外地旁观着。
只是……她从未想过,是自己的母亲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她们之间并不亲切,感情也是相敬如宾淡如水,可……她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母女,这世间关系最近的两个人,曾经以一根脐带相连了十月的两个人啊!
她不懂……母亲不曾生子,在这后宫也并不得盛宠,安安心心做她四妃之首的德妃不好么?一生荣华自是少不了的,何故要去趟这一趟浑水……
“为什么……”德妃细语呢喃,怔怔看着眼前少女……青春、美好,如花儿一般娇嫩的容颜,却无一处地方与自己相似。
盛京城人人都道楚清雅公主最是像极了陛下,是以荣宠不倦,自己更是母凭女贵一朝升天成了四妃之首、稳坐后宫第三把交椅。
呵呵……什么荣宠、什么一朝升天……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闭嘴啊!
那一年,皇帝还未继位,自己只是他偌大后宅一个不得宠的连名分都没有的小丫头,最多算一个通房丫头。那一夜,说白了,也只是皇帝宿醉犯下的错误,即便事后发现自己怀孕,皇帝也从未来看过自己一眼。
原以为,安安静静生下一个孩子、安安静静独居一隅,再安安静静地老去,便是自己全部的余生。
可是……他才九个月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先皇后也是他的祖母啊!
人心到底要多么残忍与凉薄,才能令一个女子生生剜出自己的孙子!只为了对付一个冷宫之中的废妃!多少个日日夜夜,自己不得安眠,梦中那孩子尚且是一团血肉的模样,入目所及,都是腥红一片的大海,黏腻而恶心,他嘶声竭力地质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不救他……
太医说……那是一个男婴……一个男婴啊!
若是他还在,也该是这么大了呀……这么大了呀!他会丰神俊朗、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他会是这盛京城人人称颂的皇子殿下!
这样的想法根植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每一次楚清雅到自己跟前来请安于自己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明明知道不应该怪这孩子,可满腹积郁无法排遣,终于成为噬心的恶魔,日日夜夜纠缠不休。
一直到那深夜捡到了皇后宫中不知为何被秘密处死的宫女的帕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计划便渐渐开始成型。
她要将这楚氏皇朝光鲜亮丽表象之下早已腐烂到散发着恶臭的真相公之于众!她要给自己九月怀胎被迫取出、还不曾见过一次阳光与色彩的孩子一个公道!
德妃痴痴地笑,看着面色凄楚的楚清雅,梦呓般的呢喃,“为什么啊……为什么……因为你啊……因为你……”
她痴痴呢喃,口齿都不甚清晰,眼神却有些疯狂,楚清雅凑在她跟前甚至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咯吱声,仿佛恨极、怨极,楚清雅浑身一怔,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一个母亲用这样的恨意看着自己的女儿……楚清雅听得到自己仿若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周遭声音都已经淡去,她仿佛触及了某一扇真相的大门,指尖堪堪触及,却不敢推门而入。
她们素来不亲近,甚至有些陌生……可至少是相敬如宾的。
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会恨,却又不是纯粹的恨,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的情绪,懊恼、悔恨、怀想、难过,太多负面的情绪夹杂其中,仿佛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一般……
“我说……是你啊……”德妃还是痴痴地笑,口中一遍一遍地念叨着“是你啊……”,笑着笑着,却有水光在眸中闪烁,渐渐汇聚,沿着眼角悄然滑落……她伸手一把推开楚清雅,楚清雅本就不曾防备,被这一推,顺势往后一倒,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后眼疾手快地一揽揽进怀中,才避免了楚清雅摔下台阶的危险。
德妃对此却仿若未见,或者说,此刻无论是什么都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
她只痴痴笑着,手脚并用爬起来,动作迟缓而失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一般,精致的发髻散乱,妆容失色,一步一步摇摇摆摆朝着殿外走去,一句一句呢喃着,“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啊!”
她一句一句重复的话,却并没有人能够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楚清雅终究是女子之身,朝廷政治的风向于她而言影响并不大,只要皇帝还在位,楚清雅的毕生荣华都是少不了的,可为什么德妃要对南宫府下手?
因为季王爷……?
毕竟楚清雅爱慕季王爷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只是这样么?
众人心下猜测,却不敢出口八卦,皇帝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这会儿才对着身旁李玉柱递了个眼色,李玉柱悄悄低头退下从偏门出去了。
皇帝不动声色看着,这才扬声吩咐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