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的阴沉晦暗,风渐渐地停歇了,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手中只有薄薄一张纸,纸质并非格外的好,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纸张,拿在手中还有些粗糙,和盛京城中豪门贵胄为了彰显身份特别制定带标记的纸张完全不同。
可就是这样一张不起眼的的纸,摊在掌心中却宛若千钧之重。
裴少言几乎是压抑着从脚底板升起来的悲凉感,又随手翻了几封,千篇一律的调,为了大业足以牺牲一切的豪言壮志,似乎就怕那位“先生”不同意替他谋划似的,态度卑微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若非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那个很多时候野心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同样高傲到了骨子里的人,竟能对着这样一个人,点头哈腰的仿若连身子都要低进尘埃里。
临风抱着胳膊坐在对面,没有说话,其实,他不太能理解裴少言这会儿的心情到底是多么复杂的,只是,却也知道定然不会好受,眼中不自觉带上了一些同情。
他也觉得,这一招对于裴少言而言,有些残忍。毕竟……思及此,临风的眼又沉了沉,左右流火也没有要求自己再说些什么了,便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等待一个结果。
时间,仿若凝成了浓稠的液体,缓缓流淌而过,令人觉得有些窒息。
即便是如临风一般心大,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压抑和沉闷,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有可能过了一盏茶,甚至更久……对面比自己还年少一些的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格外苍凉的笑意,将手中信纸按着原来的纹路一下一下地折叠好,塞回信封,才抬头问道,“所以……你家王爷,要我做什么?”
声音和方才判若两人,宛若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咧着难看的笑容,眼神空洞,透过自己,看进虚无。如此深冬月夜乍然见到这般如木偶的裴少言,临风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跳起来。
暗自抚了抚胸口,临风才自我收拾了一下表情,端着格外认真的模样,说道,“倒不是季王爷想做什么,只是我家王爷还是觉得有必要将这些物归原主……真相,虽然残酷,但世子爷也有必要明白。毕竟,裴将军和季王爷其实并无过节,裴家和季家也无本该相安无事。你我都知道,这其中所有过节,不过是宫中那位想要平衡各方势力罢了,说白了,裴家和季家才是同病相怜。”
临风顿了顿,尽量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过节?相安无事?同病相怜?也不知道这些词汇被裴将军听到了作何感想……毕竟,落日城逮着人可劲儿暗算的,同样是他们家季王爷……哦对,还有自家王妃。
“如今,裴家、季家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为过,既是一条绳上的、一只船上的……那咱们也没必要弄得跟仇人似的,令他们看戏了去是不?”
呵……裴少言不是笨蛋,这些话明着、暗着,如何听不懂?
说什么一只穿上、一条绳上的,不过是季王爷想要跟自己联手对抗皇帝罢了……季云深想要跟裴家联合对抗皇帝,只是父亲必然不会同意,便想要自己掌控了裴家取而代之,然后再同季云深联手。
只是没想到,季云深野心也那么大?即便是眼睛瞧不见了、即便是南宫家家业都注定归其所有,竟还不知足么?
还是说……担心季王府、南宫家联姻之后,皇帝忌惮更甚,是以先下手为强?
只是……虽说自己和季王府并无过节,但如此路人皆知的野心,同父亲又有何区别?父亲尚且可以将自己作为棋子,季云深又哪里会顾念什么……
失笑,即便心中怨极,可从一个火坑跳另一个火坑的事情,他裴少言还是不愿意做的,将面前的信件整理好,推到对面,摇了摇头,说道,“感谢季王爷抬爱了……只是……”
话才说出口,脸上还是那般虚无缥缈的笑容,裴少言拒绝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微微一顿,眼神越过临风头顶看向远处,许久,才不确定地问道,“今日……城中有大事发生?”
若非如此,季云深怎么可能刻意挑这么个时候派人过来?问得不确定,眼神却是笃定的很,临风暗自惊讶于裴少言的敏锐,知道今日是绕不过去了,叹了一声,“对。”
“王妃,在皇宫中,失踪了。”
王妃?裴少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临风口中的王妃是南宫凰,如此反应过来之后才更觉惶然,脱口问出的声音都带着凝重之色,“皇帝动的手?”
“不知……”临风摇头,“只知是有人利用了清依公主的侍女,就这么带走了王妃,至于人在哪里,那个幕后的人是谁,一概不知,甚至,至今不知道如此行为的目的。”
说着,临风觉得还要为自家主子挽回一点形象,遂开口解释道,“世子爷您要相信王爷,若非事情已然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王爷必然不会令世子连一个除夕夜都过得不顺心……但是裴世子也该知道,咱们这位帝王,本就薄情、忌惮武将,若是裴将军执意如此,世子爷定无生路……”
“世子爷尚未娶妻生子,人生十几载,都是寄人篱下小心翼翼,体会了多少人情冷暖、两厢猜忌,如此……这一生就此结束,不觉得……不甘么?”
对面的那人,比之方才言之凿凿要来得真情实意地多,这些话虽说不太重听,却是真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站在了他裴少言的立场上说的话……
经历了太过人心的霜雪寒冬,只要一点点设身处地的关怀就足以温暖一整颗冰封的心……这样的也许于对方来说只是无心之语的话,于裴少言来说,却足以珍之重之。
就如南宫凰当年每一次吃酒都会拉上自己也许只是习惯使然、也许只是觉得人多热闹,可一直到如今,那人……于自己多少有些许不同。
裴少言无声喟叹,再一次抬头眼神却已然笃定。
“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