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檀木盒子,檀香温软而不过于浓烈,恰到好处地安神宁心。盒中玉佩也是上好暖玉,质地上乘,款式简单,右下角的地方,是一道裂缝。
玉佩上系着的绳子是编制精美的红绳,接扣处是自己惯用的手法打的结,并无一丝松散的痕迹,而在那个结的边上,却是一刀干脆的断裂痕迹。
果然……
姬易辰这人,和自己从无交集,却莫名热情地要拉着吃早茶,想来,之前也是刻意的安排吧,为了那顿早茶足够名正言顺——毕竟,手握仙客居的姬家少爷,怎么会那么远跑去那么一家早茶铺子还没带钱?还被自己很巧合的遇上了……?
只是,原以为是南宫凰授意,如今看来,却是季云深的手脚……他,想要做什么?
“看来的确是世子爷的了。裴世子不用紧张,这枚玉佩真的我们王爷无意间得到,只是那次仙客居与世子爷有过一面之缘才知道是世子的所有物。”搁在那叠书信上的手悄悄松开,低眸状似无意地扫了眼,才又笑道,“只是不知道裴将军为何竟是不认得这玉佩。”
无论自己和父亲之间关系如何,但面前这个人却是季王爷身边的,他的一举一动皆代表了季云深的意思,裴少言虽不清楚季云深此来到底是为何,可站在哪一边他还是知道的,至少,表面上。
他嗤笑一声,“王爷今日是想要挑拨裴家父子感情么……若是这样,那临风侍卫可以离开了,都说季王爷最是计谋无双,如今本世子瞧着,倒也有些夸大的成分……难道王爷他不知道,无论我对父亲如何不满,我终究是姓裴。”
这话说得有些重,却也明明白白的。
临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耿直的武人,哪里能接受旁人说自家王爷半句不好,可想到流火的交代,终究还是强行压制住了那点不快,将手底下一直压着的那摞信件递给裴少言,端着自以为笑容可掬的表情,“世子……还是不要将话一下子说得太满,倒是看了这些信件再说吧……就怕,世子还记得自己姓裴,有些人却已经忘记了。”
“笑容可掬”的表情,落在裴少言的眼中,却是另有所图。
裴少言心中不快,只觉得这季王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自己虽为质子,可终究和裴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今日眼瞅着这人是不会轻易离开的,看看便看看吧,彼时临风也自然不好再赖着不走了。
裴少言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叠信件,若是之前还不确定,那么,临风这些话说完他大体也能猜到,必然是父亲一些见不得人的往来信件罢了,只是,就凭这些,还不至于令他们父子反目成仇。
季云深……天真了……
这想法堪堪升起,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父亲落款之上,的确是父亲亲笔书信,字体、习惯、乃至印章,都没有丝毫作假,只是,他终究觉得季云深是想地太简单了,父亲野心他素来知道,可即便如此,心中终究抱着侥幸心理,若是……
若非如此,自己当日又怎么会算计楚兰轩?
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手中动作很是优雅抽出信封中的信件,右下角的标记的确也是父亲习惯的不起眼的三个点,若非明白其中内幕,怕也不会在意这点看起来像污渍的玩意儿,季云深,倒也有些手段,竟然能拿到父亲真实的书信。
眼光上移,看向信件正文,漫不经心的笑意突然一凝……
“如世子爷料想的一般无二,我家王爷的确实在落日城得了这些信笺,只是看了内容之后,便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拿出来,毕竟……”临风耸耸肩,摊了摊手,一副“你也看到了”的表情,继续说道,“是以,犹豫了这么些日子,一直没打定主意。”
姿态气定神闲的,语气却很是设身处地,临风都为自己如此文绉绉的模样暗中惊异,简直太能耐了!心中乐滋滋一偏头,突然看到自己摊开的掌心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赶紧握拳讪讪笑着,幸好此刻,裴少言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临风身上,才不曾发现今日临风言辞语句竟都是有人一字一句教着的。
不过,不得不说,流火倒也厉害,竟是将裴少言的大体反应都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临风暗暗佩服着,继续一刀一刀地逮着软肋刺着,“我家王爷一开始是不信的,以为是谁假借了令尊名头想要拿我家王爷当靶子使罢了,可查来查去,最后也实在查不到蛛丝马迹……才想着还是给世子瞧瞧,毕竟世子对裴将军更熟悉一些。”
“知子莫若父,自然,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嘛!”
反过来……知父莫若子么?呵呵……除了亲眼验证这一封封信都是父亲亲笔书写之外,自己还知道什么?
“小儿在盛京城中足以令皇帝松懈。”
“您不必担忧,本将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若小儿真的出事,那也是他的命数,怪不得先生。先生大可放心行事。”
“实不得已,便权当个弃子……”
……
信上,触目惊心的,都是这样宛若利刃一般的狠心绝情之语,呵呵……命数?弃子?若非父亲野心太大令帝王忌惮,自己怎么会有这般“为质”的命数?怎么需要在这盛京城中苦心孤诣如履薄冰?
命数?
若真的有命数存在,那么,想来……自己这般命数的根源,便是投身于裴家吧。
夜晚湖边凉风吹进宽大的衣袍,只吹得心肝肺都是冷的,如坠冰窖。
掌心中,那枚玉佩毁损的边角因着自己用力握着,刺地掌心微痛,原以为,自己早已看透。
帝王忌惮,父亲同样担心自己倒戈。
所以他愈发地小心翼翼,除了南宫凰、宋杰那些二世祖,几乎不和盛京城的权贵往来,安安心心守着偏远裴府,奈何……竟是不知,早已成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