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凤寰宫的和睦相比,御书房便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闷了、甚至透着点诡谲。
亲睦也是亲睦的,今日皇帝陛下心情似乎极好,拉着南宫老侯爷下棋,老侯爷那棋艺……也的确是一言难尽,在场文官居多,倒也不知道老侯爷领兵打仗的时候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是不是也这般……不走寻常路。
陛下倒似乎并不在意,即便对面坐着个臭棋篓子,也玩得很有兴致,间或回头和一旁观棋的大臣们闲聊。
季云深自然是“观”不了棋的,他一如以往每一次一般,端着茶杯敛了气息很安静地喝茶,一点都没有存在感,不过显然,今日的皇帝不下,面面俱到、不曾遗漏任何一个。
当然,也有可能和今日对弈的对象有关。
毕竟,和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南宫老侯爷下棋,一般人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心神,是以,彼时陛下很是漫不经心地落了个子,回头笑着说道,“云深。”
季云深微微侧身,低头,“陛下。”表情有些淡,不过谁都知道,季云深素来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对着皇帝陛下也是如此,是以倒也没人觉得不妥了。
“朕见你这阵子都带着这眼布,以前……倒是不曾见过,可是眼睛有何不适么?”
“谢陛下关心,并未有任何不适,只是……”季云深顿了顿,嘴角一丝不可见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宛若春风拂过湖面冰层,倏忽间消散了所有的寒意,“只是,凰儿说这般带着好看一些……”
声音温柔,能溺出水来。
御书房大多数官员都是后宅妻妾成群了,乍然见到这般仿佛“情窦初开”的季王爷,一瞬间倒也了然哈哈大笑,“前阵子,府中小丫鬟们都在说季王爷对南宫家大小姐如何如何疼宠入骨,彼时我还不信,如今见季王爷这般神色,倒也是不得不信了。”
“这你就不懂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哈哈!”
众人善意哄笑,唯独大刀阔斧坐着跟陛下对弈的老侯爷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抽了抽嘴角,有些嫌弃,装!继续装!
“哈哈,彼时朕下旨赐婚之时,温宪公主还同朕来闹,如今看来,她倒是该来朕这儿好好谢个恩呢!南宫丫头啊……是朕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秉性朕还能不知道么?虽说是泼皮了一些,可这盛京城也就少这样真性情的,朕倒是很想她做皇家的儿媳妇……你娘倒好,还跟朕闹……如今怎么不来闹了?如今喜滋滋了吧……?哼!”
什么话都被皇帝说了,谁不知道那位温宪公主即便是到如今也还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但凡闹有用的话,那位公主怕是天天来闹也是愿意的。
不过,这些大家虽都心知肚明,可皇帝陛下的话谁敢反驳,当下都附和着,“是啊,臣倒是有幸和南宫大小姐有过几面之缘,很好很真性情的丫头,半点不娇柔……瞧着就是个讨人喜欢的。”
呵……这些文臣,倒是愈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什么话说出来都说得煞有其事。老侯爷又扯了扯嘴角,不过,他家丫头自然是好,你们却是半点都懂!
皇帝看着对面不动声色的老爷子,漫不经心地落了个子,嫌弃地瞥了眼对面老侯爷,“爱卿,即便是你有意用这种方式谢恩,也不该放水放地这么明显啊……”
“是嘛……?”侯爷无可无不可地,又随手丢了一个子,真的是丢……丢完了棋,老侯爷皱皱眉,嘟囔着,“所以说,下棋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不是老臣的菜啊!”
“哈哈,陛下,咱侯爷可真的没有放水……”本来就是这样的水平罢了……老臣们一个个哄堂大笑。,
皇帝却是眼中精芒一闪,是,这老爷子的确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武人,文墨不通的,性子也直来直去,其实南宫凰倒是有些像这老爷子,但是……对弈,可不是简单的文绉绉的问题……是谋略啊!
不然,自己何故要费劲了心思拉着这个老东西下这么久的棋?不过是想要从棋局之上看出一些什么罢了!谁知道,这老东西警惕心不是一般的强,甚至,他的臭棋篓子的名声,是从先帝那会儿就出了名的……
彼时,南宫府盛极一时、风头无两,朝中无人可与之比肩,这老爷子竟然就已经开始低调藏拙了。
一个打下北齐大半江山的战神、一个能够率领几十万大军挥斥方遒的将军、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了多少秘密还能活得自得其乐的老爷子,若是真的这般在棋局之上节节败退……谁信?
反正,他不信!
“爱卿这棋艺,倒是真真……”皇帝好笑地摇头,带着回忆感慨,“想当年,云深才七八岁,就能和朕对弈了,甚至,连先帝都对他赞不绝口……哎……”
说着,带着命运弄人的无奈,“云深,趁着今日,陆太医也在,再给你把把脉?虽说,这些年神医至今未曾寻见,但陆太医也从未放弃过寻求治疗的法子。”
好言相劝,仿佛担心触及季云深的自尊一般。
季云深察觉到空气微微有些沉重,想来在座所有人都想再亲耳听一听陆太医的答案。人心啊……就是如此,年年把脉、年年都是一样的答案,可即便如此,不放心的人依旧不放心……
那今日……他便给他们一个最终的答案。
微微抿着的嘴角无声化开一抹清浅的弧度,神情淡淡,闻言便搁下了茶杯,只点点头对着面前虚无的空气说道,“好……如此,便劳烦陆太医了。”说着,胳膊往边上茶几上一搁。
他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谁知道皇帝非要拉着出了名的“臭棋篓子”老侯爷下棋,然后免不了追忆当年,再回到自己的棋艺之上,于是,把脉便顺理成章……
其实皇帝原便不需要如此麻烦地兜圈子,他说要把脉,谁敢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