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礼仪”的南宫凰,长袖善舞、言语得体,连笑容都是标准的宫廷礼仪,眉眼间都是温柔而亲和的笑意,却也不太热络,端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清冷骄傲。
看着身旁皇后微微凝了眉眼,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超过了她的预期和控制。
也许有些人不了解这位大小姐、甚至不曾见过,可即便这些年南宫凰已经不入宫了,但早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这位大小姐的的确确是先帝的宠儿,以至于盛京城人人说起“大小姐”必然是南宫家的那一位,“大小姐”三个字仿佛只是南宫凰的专用。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后比旁人更懂那个曾经的南宫凰是什么模样,是真的百无禁忌、不顾世俗、不懂礼仪,或者说,也不是真的鲁莽无知、文墨不通,但真的是言语无忌的,所以和旁人不明所以的惊讶相比,皇后心中才宛若惊雷炸响!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怎么样的心态上的聚变,才能彻头彻尾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
而经历了这般聚变的人,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若非清楚地知道南宫凰去了落日城、甚至单枪匹马救出了楚兰轩,即便是自诩见多了戴着面具的众生相的皇后,也不会相信面前这个带着点清冷和虚无的少女,竟有这般的雷霆手段。
也因此,她愈发地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决定——有些人,若是拉不到自己阵营,那么,只能毁去!
这和楚清雅不同,南宫府和季王府的结合,只会站在皇室的对立面。
“来……”即便心中忌惮,面上却温和不显,皇后带着南宫凰在身旁坐了,拍了拍她的手,对着身后早有准备的老嬷嬷含笑示意,那嬷嬷转身从边上拿过早就温好的一盅参汤,皇后接过递给南宫凰,宛若慈母般地交代,“昨儿个本宫去问了陆太医,听闻他时常给你诊脉,想来对你病情也是多有了解。他说,你身子骨弱,日常要多加调理,只是你似乎不爱吃参汤。正巧前阵子宫里来了个厨子,炖地参汤很是好喝。本宫便让小厨房特意炖了,参味没那么重,还加了一些红枣,甜甜的。”
“你尝尝,可还喜欢?”
南宫凰双手接过那盅汤药,白瓷小盅,却配了一把银质小勺,有些奇怪的搭配,倒是有种自证清白意思,南宫凰拢了眉眼含笑搅着手中汤药,淡淡红枣香,汤中却不见红枣,想来是已经捞出来了,只清浅浮着几颗勾起,还加了些许掩盖参味的其他香料,倒的确很是好闻,她缓缓舀了一勺,抿着嘴很文静地喝了一口,才抬头谢恩道,“很好喝,谢娘娘关心。”
“是吧?”皇后似乎很是开心,闻言竟带上了几分邀功般地得意,“本宫也不喜欢那人参味,这一点你倒是同本宫投缘。既然喜欢,今儿个就让那厨子同你回去,咱们女儿家的身体呀最是要紧,比不得那些个泥地里打滚的男子们,听闻你体质虚寒,这调理啊,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怠慢不得。”
“劳娘娘费心了。只是,宫中御厨出宫是大事,为了我如此劳师动众哪里过意的去,届时我便厚着脸皮去御膳房偷偷去御厨那讨要一张方子就好。”南宫凰又低头喝了一口参汤,才笑嘻嘻地说道,笑容比之方才初来之时,多了几分俏皮。
皇后看在眼中,很是高兴,频频点头,“好……你这孩子,如今倒是懂事多了,小时候可皮了,但凡在宫中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非缠着先帝要御厨……哈哈。”
有宫妃掩着唇咯咯笑着打趣道,“瞧咱们皇后娘娘,大小姐一来啊,就关顾着照顾大小姐了,知道的还好,若是不知道的,定是以为大小姐和皇后娘娘是亲母女呢!”
皇后故作生气,带着娇嗔道,“本宫倒是想生一个这般如花似玉的闺女,天天养在身边打扮她,如今这个啊,除了正月十五过来扣个头行个礼的,连个面都难见,果然都说女儿才是小棉袄。”说着,瞥一眼那宫妃,取笑道,“妹妹难道不想有个这样的小闺女?”
“嗨!”那宫妃不知何故,眼神微微一闪,才如常调笑着,“妹妹我可没有这福分,哪里生的出大小姐这么好看的闺女……”
“是呢,彼时南宫夫人便是咱盛京城数一数二的每人,南宫将军又英武非凡,哪是旁人比得了的?”
瞧,习惯就是这么可怕。
即便时隔多年,大家说起南宫凰,也都不需要带上姓,这盛京城,当得起人人默契地称呼一声“大小姐”的,便只有南宫府那位曾经娇贵到了天上去的大小姐。
是啊,要说最娇贵的少女,哪里轮得上楚清雅?
面前这个孩子,小小年纪便是由先帝一手批奏折,一手抱着哄着长大的孩子啊,饮琼浆玉液、品御膳珍馐、有帝王抱着哄着,甚至坐过龙椅、睡过龙榻,但凡帝王用具,旁人一根手指都不敢沾,她却素来百无禁忌,要说她的不懂礼数,何尝不是因着先帝娇宠出来的结果?
先帝尚且不需要她守礼数,何人敢要求?
从小宫中的好东西但凡喜欢的,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即便不开口,但凡先帝得了,也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去。
怕是……如今咱们那个陛下,小时也不曾得了这般待遇吧……一代帝王的所有宠爱都给了一个外姓孩子,还能不遭人忌惮么……
否则,“南宫”二字,哪里会让人忌惮至斯!
皇后落在身旁浅笑盈盈的少女身上的眼神,闪了闪。
漂亮也是真的漂亮,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风流倜傥、又有几分融入骨血的、皇室公主都不及的尊贵和奢华,那微微敛着的眉眼如名家水墨、那端着白瓷盅的手说不清是手更润还是那白瓷更白……
这世间如何就有这般人儿,仿佛集上苍万千宠眷于一身……
“我算是瞧明白了,今日众位娘娘和长辈们,想来在我来之前便是商量好的,今日可劲儿取笑我了……”端着白瓷盅的少女,终于喝完了参汤才笑着说道,说完转身含笑递还给身后嬷嬷,甚至嬷嬷接过之时,她还带着琉璃浅笑轻声说了句“劳烦了”,那动作之间慢条斯理打着说不出的优雅,做完了这一系列的举动,才回头歪着脑袋看着一众长辈自我取笑道。
眉眼如画、言笑晏晏。
一娉一笑尽皆造物所钟。
有妇人调笑着,“咱们哪敢取笑大小姐,就算咱们想,也得考虑皇后娘娘会不会护犊子呀……”有妇人咯咯笑着,眉眼间都是促狭笑意。
“嗨,你还别说,不仅皇后娘娘会护犊子,还有季王爷也会呢……你们来得早,可是不曾瞧见,方才宫门口呀,众目睽睽之下季王爷拉着咱们这位大小姐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家王妃今日……真美……啊哟喂,那语气,温柔地都能掐出水来!”那人说着,愣是学着季云深的语气,说完,自己先浑身抖了抖,惹来周围几人的哄笑声。
“瞧你那模样,就是嫉妒人家感情好……”
皇后眉梢都是笑意,却咳了咳,娇嗔着责怪道,“老不羞的!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着调!这里多少小丫头呢!再照你这么不着调,本宫就要找个绣娘把你嘴巴缝起来了!”
皇后素来温和,也没什么架子,这会儿说着责备的话,可眉眼间并无一分责怪,那妇人“呸呸”两声,嬉笑着纠正道,“是是是,是我言语无忌了……瞧,皇后娘娘这就护上了……哈哈,不过今日咱们家大小姐却是漂亮,这件衣裳瞧着也很名贵呢!”
“是呢,那并蒂莲上面,镶嵌的珠宝吧?虽然细小,可数量这么多,一定很贵吧?”
“我瞧瞧……啊呀,这料子……?是蛟纱丝么?可又不太像……”
“啊!这布料我见过!就在夕水街那家陈记布坊,是他们家的镇店之宝呢!”有少女惊呼声响起,吓得始终端着茶杯喝茶不语的楚清雅端着的茶杯都颤了下,楚清雅蹙眉,赶紧看了看周身,见茶水并未溅出来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才稍稍放下了心。
便听一群小丫头都开始交头接耳了,毕竟,之前的话题她们不太好插嘴,这衣裳首饰自是小女孩最关心的,当下也叽叽喳喳讨论开了。
“陈记布坊?那是哪里?”
“镇店之宝?这衣裳……得多贵啊……”
“谁知道呢,反正你我买不起……就上面那么多珠宝,啧啧……”
南宫凰含笑不语,由着她们讨论,却有知情的,便是那晋国公老夫人的儿媳,“对对对!陈记布坊!你们不说我都给忘了……前阵子我想给婆婆作件衣裳,便去找陈记布坊来着,你们猜怎么着?隔壁邻居说呀,陈记那位掌柜被季王府接去了,从此以后就是季王府的专用制衣师傅了……整个儿陈记布坊都关了!”
“所以……大小姐这衣裳……”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已然心照不宣,季王爷请了陈记掌柜用那陈记镇店之宝做了一件镶满了珠宝的衣裳送给了南宫凰……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惊艳的眼神纷纷落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少女身上。
而那众星捧月般的少女,竟只是低眉浅笑,半点神色都不曾变过,没有娇羞、没有得以,只是如方才一般,最得体的笑意。
唯独两个人,心态完全不同。
一个,是皇后。
少女心,大多爱美、又多多少少沉不住气,若是得了什么宝贝、好东西,甚至只是一盒好看的胭脂,都是要欢喜地分享给旁人知晓的,可这个孩子,身穿着这么一座“活动的金银山”,竟半分不曾显露,甚至她看得出来,这衣裳,已然是刻意低调了的。
而就是这份低调、沉稳、内敛,已然足以令她忌惮。
搁置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蜷了蜷,不动声色地看向少女如画眉眼,一时间眸色深深,甚至明显的,气氛有些诡谲,周遭嬉笑着言语着的声音都似乎低了许多。
一个,是楚清雅,她缓缓放下了茶杯,悠悠呼出了一口气……原来,季云深也会这样,宫门口拉着一个人的手,说我的王妃今日真漂亮,原来也会这样,在意一个人在意到这个程度……连她身上的一针一线,都一并在意着。
原来……冷然高贵如季云深,对上这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越陷越深,尚且还能形容举止得体地全身而退。
思及此,楚清雅搁下茶杯,缓缓绽放的笑意带着云开见日月的明朗,笑着起身,“若非本公主一直在这儿,也真的要怀疑你们提前商量好了,今日可劲儿地冷落我们这些姑娘,可劲儿围着南宫大小姐转呢……罢了罢了,众位小姐本公主就带走了,我们去御花园赏花儿……”
稍带诡谲的气氛倏忽间消散。
她略带娇嗔,又带着机灵,对着南宫凰眨眨眼,道,“南宫姐姐,一起么?还是你要在这里,让她们一群长辈哄你一个?”
“这般热情,我可受不起。”南宫凰俏皮一笑,带着玩笑般的解脱,起身对着皇后屈膝道,“皇后娘娘、众位长辈们,南宫凰就告个罪先行离开了。”
皇后了然一笑,“去吧去吧,你们这些个小丫头能陪我们这些个老人坐到这会儿,想来也是闷得很了,好好玩儿,今日御花园都已经摆好了点心,少用一些,免得筵席上吃不下去。”
“是……”众位小姐充当了许久的透明人,早就如坐针毡,这会儿才纷纷起身告退,朝着殿外而去,依稀还能听到里面善意的笑声。
“皇后娘娘还说自己老……我瞧着和那些个小姐比起来,还要娇嫩呢!”
“就你嘴甜……”
……声音渐渐消散,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