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刘恒亲许的“自有安排”,窦漪房心中的忧虑也就放下了一半,暂且打消了前去探视张嫣母子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打理着后宫的大小事务。
刘恒的顾虑她也是懂得,非常时期当以大局为重,既然明的道不能走,暗道总会有吧,别忘了她身边的梅子鸢可是厉三娘手下数一数二的影士呢!思及此,窦漪房嘴角微扬,挂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巧珠扁扁小嘴,双手奉上一叠刚刚送来的奏书,“启禀娘娘,这是喜子公公刚送来的奏书,请您过目。”
“嗯,放下吧。”窦漪房翻阅着尚未批完的奏书,眼角余光瞄到了小宫女扁瘪的小嘴,轻轻笑道:“怎么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把我们家的巧珠气着了吗?”
“才不是呢。”巧珠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头,将奏书上最顶端的一份递给了主子,继续道:“喜子公公说,陛下有意将鸣銮殿赐给慎夫人,已经吩咐奉常择选吉日搬迁,还让少府掌司准备好各种用度之物,估计过几天就会搬过去了。”
窦漪房眉头一紧,接过奏书细看,“此事当真?”
“应该是错不了了,奉常和少府的人都为此忙了起来,巧珠刚刚还看见萱若宫的芷兰在领着宫奴收拾东西呢。”
自从戚夫人失宠失势后,鸣銮殿就成了未央宫里一个不成文的禁忌,慎梦雨放着好端端的萱若宫不住,非要跑到那里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窦漪房对于此事表示不解:“可有打探到是什么原因吗?”
巧珠嘴唇嚅嗫,神色多了几分不自在,“这个……巧珠听说鸣銮殿是慎夫人向陛下讨来的,也不知怎的,陛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慎夫人为此还在宫奴们面前得意炫耀,说是……说这是陛下对她的宠……宠爱……”最后的几个字越说越小声,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窦漪房的耳朵里。
一阵心悸莫名油然而生,窦漪房觉得心跳如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在心间隐隐涌动!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梅子鸢一边跑来一边高声呼喊:“玉华殿果真出事了!”
一句话才刚落音,仿佛有人用重锤狠狠地敲打着心房,窦漪房眼前金星直冒,阵阵头痛直逼脑门!
巧珠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心里着急得很。
窦漪房反手握住巧珠的手,指尖微微在发冷,“玉华殿、玉华殿究竟出了什么事?”心里的不安感慢慢扩大,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眼前蔓延!
梅子鸢喘着气急急回道:“梅子奉娘娘之命暗查玉华殿,发现里面只有张皇后和伺候她的几个宫女,丝毫不见公子弘的踪影。梅子心觉不妙,逮了个宫女查问,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远在陛下入主未央宫当夜,公子弘就被私下……私下处决了!此事非同小可、影响甚大,丞相遂声称公子弘只是和张皇后退隐深宫、不问世事,意图掩埋小公子早已魂归黄泉的真相!”
窦漪房听得耳边嗡嗡作响,空气仿佛在一刹那间被抽走,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私下处决?!若不是有当今圣上在背后撑腰,谁敢私自处决前朝幼帝!
刘恒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张嫣和刘恒这对养母子的,结果呢?!暗杀?处决?!对一个仅有几岁的无知孩童下手!难怪玉华殿内外严防死守,怕的就是走漏风声!
紊乱的思绪在心头涌动,背后的隐情慢慢浮现……
周勃、陈平等人是高举“护刘灭吕”的旗号攻入未央宫、拥立刘恒为帝的,诸吕之乱才刚刚平定,要是转眼就传出了弑杀幼帝的消息的话,他们这帮正义之师便成了“乱臣贼子”,难不保会引起其他人趁此机会有样学样,借着“护主”的名义起兵作乱,意欲窃取王位。
以周勃斩草除根的个性,窦漪房对他私下处决幼帝刘弘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想想那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吕禄,本以为投诚称臣就能从中获利,结果还不是失了兵权丢了命!
然而,刘恒居然默许此事,这才是窦漪房真正感到痛心疾首的事情!
她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必须跟他亲自对质!
窦漪房想也不想,立马下令摆驾长乐宫!
皇后娘娘来势汹汹,黄门太监连宣喊通报都没来得及,窦漪房等人便直接冲进了长乐宫的前殿。
殿内刘恒正与张武、宋昌、周勃、陈平、薄昭等大臣商讨外族使节觐见新帝之事,众臣乍见皇后闯进均觉一惊,连忙躬身行礼相迎。
黄门太监一脸为难地想去解释:“陛下,娘娘她……”
刘恒乌眸微凝,从窦漪房悲伤心痛的神情中看来,心里对她突然前来的原因也有了大概,遂扬手轻摆,道:“无妨,你们先退下吧。”
众臣躬身领命,恭请告退。
梅子鸢原本无意离开,一心一意地守在窦漪房身后,暗暗为主子呐喊助威;张武在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使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思非常明确。梅子鸢纵然不愿,但也明白张武的用意,只好转身跟着丈夫悄声离去。
偌大的大殿中,最后只剩下刘恒和窦漪房两人……
“你让梅子进玉华殿暗中调查了。”未央宫中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你让周勃暗杀了刘弘!”窦漪房压抑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眼眶通红,语带哽咽。
面对妻子的质问,刘恒不置可否,只把其中的厉害关系一一道来:“不管弘儿的年纪有多小,他登过基、当过皇帝都是不争的事实。周勃与灌婴并非攻破未央宫唯一的势力,刘襄遣派的亲弟刘章、率先领兵入宫的阿长,他们当时全都在宫中!嫣儿怕事,弘儿年幼,面对宫内的千军万马,她们孤儿寡母根本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弘儿是众人狙击的首要目标,捉住他就等于捉住了皇位!周勃、灌婴在前击杀吕产,王叔刘泽则带着张苍从后包抄,将张皇后和幼帝控制起来,确保将皇帝的玉玺及皇后的凤印全部掌控在手中!他们的计划很成功,我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新政权。”
窦漪房厉声质问:“玉玺凤印都已经到手了,为什么还要杀弘儿?!”
刘恒俊眸紧闭,仿佛回忆着最痛心的一幕,“弘儿不仅仅是朕的侄儿,更是皇权的象征!”
一串串的泪珠像掉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落下,窦漪房的心痛得好似被人挖走一个洞,怎么也填补不回来了。
刘恒未能说出口的话,她全都清楚:刘弘是孝惠皇帝的幼子,大汉曾经的天子,他能禅位于刘恒,就能禅位于其他人,就算养在深宫、与世隔绝,不代表就能断绝其他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
刘弘不死,是祸;刘弘死,也是祸!
二者皆祸取其一。故此,周勃对外声称张皇后和废帝公子弘同在玉华殿,实际宫里只有张嫣一人!再过几年,待文帝政权更稳定一点之后,他们只要随便编个借口说刘弘因病夭折即可,反正幼帝夭折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窦漪房悲恸不已,忽然眼前一黑,人竟往前倒了下去。刘恒眼疾手快,旋身而起,将快要跌倒在地的妻子稳稳接住。
剧烈的头痛几乎让窦漪房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虚汗淋漓,视线模糊不清,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刘恒往她的额上探去,冰冷的触感使他心头一颤,“来人!唤太医!”
话音刚落,窦漪房便在丈夫的怀里昏了过去……
※※※
今夜的椒房格外寂静,秋风初起,吹不散愁丝千缕。
刘恒守在床榻边上细抚着妻子清丽的脸庞,长指描摹下的娇容恬静秀美,让他既心动又心疼。苍白的脸上泪痕犹挂,我见犹怜。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张武才会放下君臣之间的距离,与刘恒依旧按照以前的方式相处。
“她的病是姝儿*时落下的病根,齐太医说了,头痛之症能用药物舒缓,但眼睛估计是好不了了,视力只会不断下降,直至失明。”刘恒的语气充满深深的自责。
“万一她恨你一辈子,该怎么办?”张武很清楚刘恒对窦漪房用情究竟有多深。
“我已经害她失去了一双眼睛,不能连累她连命都没了。”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又那么地那么地依赖她、需要她。
“情况或许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坏。”
“不,我不能用她们的命来做赌注!”
“木已成舟,你现在的身份是皇帝,她是你的皇后,全都是不争的事实!”
一记苦笑挂在唇边,俊逸的脸庞多了几分惨然,星眸中映着她娇美的影子,仿若秋月悬空,清冷孤寂。
当窦漪房醒过来的时候,薄姬、刘嫖、刘启、巧珠、梅子鸢、常喜,全都守在身旁,唯独缺了她最想看见的丈夫。近日来外族使节入朝觐见新帝,此事兹事体大,刘恒早早就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去了前殿安排各项相关事宜,□□无瑕,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守在椒房。
窦漪房竟觉得挤满了家人亲友的房间里无来由地多了几分寂寞,轻抚的榻褥因为少了他的温度而感到落寞……
刘嫖和刘启一左一右陪伴在母亲的身侧,一个甜甜撒娇,一个咿呀学语,窝心趣致的模样萌化了她的心,稍稍舒缓了心里的忧愁。遥看窗外宫阙巍峨,始终记挂着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