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宫女返乡所走的路线大致跟上次刘敏和亲的差不多,途中还会经过几个与匈奴接壤的县城和村落,胡汉混杂,人情风貌与长安大不相同。
现在她们所处的关海县就是其中之一。
关海县位于代国的定襄郡,相邻匈奴,是进入代国都城代王城的必经之地,边境贸易非常繁盛。
雯馨嫌弃地挤了几下鼻子,低声道:“你说,在那边买卖东西的是不是匈奴人?看他们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好不吓人。”
窦漪房往她眼光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三四个高大的壮汉正牵着驮货的马儿与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好似在讨论些什么,衣着打扮虽为汉装,却藏不住衣服下强壮的体魄。凶神恶煞说不上,但浓眉大眼,五官线条粗狂刚强,比之汉人确有不同。
窦漪房点点头,回道:“应该是吧。从那几个人的身形外貌来看,的确和中原人有些不一样,也许是匈奴人,但也有可能是胡汉混血儿。”
胡汉交界之地贸易甚旺,匈奴人穿上汉服跟汉商做买卖的事情并不少见,胡汉通婚生子也是有可能的。
雯馨和锦荣瞪大了眼睛,好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混血……和匈奴人?太可怕了。”
窦漪房暗自摇了摇头,也怪不得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汉和匈奴长期交战,普通百姓对匈奴人十分惧怕,将其视为洪水猛兽,胡汉通婚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年呼延骜和副将焘烈以使臣的身份入宫暂住的时候,也同样受过不少异样的眼光,只有窦漪房以平常人的态度去对待他们。
说真的,遥想窦漪房还未魂穿大汉的时候,在现代见过不少外国人,碧眼金发者不计其数。匈奴人这样的外族,对她来说只是长得更高大、更凶悍的少数民族而已,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兽。
常喜曾笑言她勇气可嘉,殊不知她只是对民族差异的接受能力比这个年代的人稍微高了一点而已。
梅子鸢凑了上来,问道:“哦,莫非漪房见过匈奴人?”
窦漪房连忙躲开她试探的目光,随口胡诌:“纯属个人猜想,宫里宫外我都没有见过匈奴人,一个都没见过。”
接待匈奴使臣的工作一向由宫中高等女官来负责,若不是窦漪房在吕后身边近侍,以她四品恭使宫人的身份是没有机会接近匈奴使节的。
窦漪房摸了摸胸口,偷偷地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梅子鸢眼睛是不是太精了点,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一样。做人要低调,要低调,低调啊……
好不容易出了未央宫,她只想在代王宫混一段日子,等事情再淡一点之后,就找宫魅帮忙将她送去窦长君那儿。从此以后,远离宫廷斗争,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嗯……一辈子,她脸红红地想着,他也会退隐的打算吧……
锦荣看着面泛桃色的窦漪房,不解地皱了皱眉,“你脸怎么莫名奇妙就红了起来?”粉颊微红,眸光明亮,日光下更显得明艳动人。
窦漪房捂着脸,期期艾艾地解释道:“今天日头有点大,这都是被太阳给晒的。”
哪里来的太阳能把人照得如此娇羞动人?!
锦荣正想调侃她两句,前方忽然传来吵杂争闹的声音,放眼看去,正是方才穿着汉服的匈奴人跟那中年汉商吵了起来,先是几句争执,继而越吵越大,其中一个急性子的匈奴大汉更忍不住拉起了袖子,露出里面结实粗壮的手臂,筋肉突出隆起,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家子的人。
中年汉商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训斥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我们大汉的地方,轮不到你们匈奴人作威作福。”
那个急性子的匈奴大汉满脸通红,眉毛高高扬起,蕴含怒气的眼睛大如铜铃,声如洪钟地驳斥道:“是你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了二十斤生铁换八匹新棉,怎么能突然坐地起价,升价一倍呢?!”
中年汉商不服气了,“那是夏末时谈的价格,现在都快隆冬了,多少人等着棉布做衣服,价格当然不一样!”
“狡辩!我们大哥跟你谈的时候,说好了是冬天要的货,你为什么不直接报价,非等到我们把铁都打好了才升价!”
“我……我……哼,反正棉布是我的,我喜欢什么价格就什么价格,你管得着吗?”
“你……!”匈奴大汉抡起胳膊,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旁边的人给拦了下来。
这个人鼻高眉挺,线条刚毅,面容俊朗,身材挺拔,张狂中带着几分沉稳:“三弟,我们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闹事的。”
匈奴大汉从鼻孔喷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眼睛还是瞪着那个汉商,宣泄心中的不悦。
中年汉商咂咂嘴,唇边的山羊须飘了几下,“还是当大哥的识趣,不像某些粗人。”
带头的匈奴人亦不发火,道:“胡老板,这批棉布是给我们寨里过冬用的,条件也是一早说好的,你们汉人素来讲究诚信为商,你这样做生意恐怕有损名声吧。”
他的汉语虽然说得有些僵硬,但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进入关海县之前,我听说城西的富商吴家也想进一批棉布过冬,莫非胡老板想一货二卖?”
这个被称为胡老板的中年汉商脸色一青,僵硬地否认着:“没有,绝对没有。吴家想买棉布过冬的事情,老胡我一概不知!”
但见他言辞闪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在说谎,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带头的匈奴人目露精光,紧抿的唇线隐隐透出怒气,却仍保持住冷静的态度继续与胡老板商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尘土轻扬,风驰电掣间就飞驰而来,完全不顾四周有否途人。
眼看着马蹄子就要迎面压来,窦漪房还来不及反应,梅子鸢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两人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稳住了脚步,才没有滚倒落地。
骑在马上的人大喝一声,手中长鞭扬空而起:“阿龙,还跟这些奸狡的汉人啰嗦什么!他们要是不卖,咱们直接抢了便是!”
唰唰两下,长鞭犹如带着利刃的游龙在胡老板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胡老板吓得双腿发软,噔的一下跌坐在地上,裤/裆处竟然瞬间湿了,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哼了一声,鄙夷地撇了地上的胡老板一眼,长鞭再扬,唰唰几下,将胡老板身后的那批货物抢了过来。
街上途人纷纷四散,匈奴人踏境而过,掠夺财物也不是新鲜事,谁还敢呆在这里看热闹?!
阿龙眸光一冷,纵身跃起,一手捉住半空中呼啸而过的长鞭,止住了对方掠夺的行为。
“我们是来关海县做生意的,不是来闹事的!”这句话他第二次重复,带着不容侵犯的坚定。
骑在马上的匈奴人呸了一声,五指成拳往阿龙身上打了过去,阿龙出掌相迎,几下动作便化解了他的攻击。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怎么一言不合这两个匈奴人突然打了起来?
长鞭与铁掌在空中相缠互斗,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下。骑在马上的匈奴人眼光一转,余光落在路边上的梅子鸢和窦漪房的身上,长鞭突然改变了方向,往她们的方向袭去!
阿龙飞身扑来,双掌如风挡住了长鞭的攻击,未料对手趁机从袖中几把柳叶刀,往阿龙和窦漪房的方向飞刺而来!
电光火石的一刻,铛铛几声金石碰撞的声音,柳叶刀在半空中刀尖偏移,咻地没入距离窦漪房三尺之外的地面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冷箭从远处飞来,以风一般的速度刺穿攻击者的手腕,惨叫声未起,鲜血已溅落四方。
下一瞬间,衣袂轻扬,一抹青影挡在了窦漪房的跟前;同一时间,远处一人策马而至,手中长弓未收,弓弦甚至还在嗡嗡作响。
“代王殿下……呼延将军……”窦漪房惊呆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阳光下,刘恒一袭青衫迎风飘扬,清俊的面容从容不迫,犹如风中青竹临世独立!
呼延骜身穿玄色劲装,绿眸如狼,立于马上英姿挺拔如松,全身散发着凛然的傲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刘恒慢条斯理地扫了周围一眼,薄唇往上一勾,最后目光转到呼延骜的身上,“哪里来的风,竟把狼军首将都吹来了?着实让我小小的关海县蓬荜生辉啊!”
呼延骜脸上波澜不惊,直接迎上对方戏谑的目光:“代王殿下不在王宫里好好待着,怎么也到这小边城来了?”
刘恒耸耸肩,身子往左稍移半步,宽大的青衫遮住了呼延骜的视线,将窦漪房挡于身后,“本王爱民如子,抽空便会四处巡视。近来听说入冬以来,胡汉之见贸易甚为兴旺,特意前来探视一番。没想到……”
他向周围指了指,继续道:“将军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你们的人?”
呼延骜冷道:“阿龙是定襄郡外的匈奴牧民,跟你们的汉商谈好了价格,才带着生铁器具过来交换棉布过冬的。谁知你们的人出尔反尔,坐地起价,坏了规矩,怨不得屠申一气之下动了掠夺之意。”
“这么说来,呼延将军是想护短了?”刘恒语气清淡,隐隐间藏着威仪。
“匈奴意欲与大汉交好,并无再动干戈之意。这件事双方都有错,屠申掠夺有罪,骜狼必罚;阿龙护汉有功,骜狼也必当有赏!”
刘恒满意地点点头,道:“将军请放心。商人胡某唯利是图,坏了贸易往来的规矩,本王定当彻查此事,还你们一个公道。至于这批棉布就当是本王的歉意,直接送给阿龙的寨子了。”
呼延骜凛然拒绝:“我们匈奴不是贪财之辈!既然是交易,就当以物易物。阿龙的生铁我们会照样留下,以约定好的价格换取胡某的棉布。”
刘恒拱手称赞道:“呼延将军赏罚分明,本王佩服。”
呼延骜回了他一句:“不敢当”
然后目光越过刘恒,落在窦漪房的身上:“起码有一件事,骜狼无法否认。”
刘恒浓眉轻蹙,俊眸半阖,等着他的下半句。
“我们匈奴人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何种手段都必定会取到手!”字字铿锵,碧眸深邃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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