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漪房也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居然好死不死地被吕后点名,当场留在椒房里当差。头上的称呼,也从秀女换成了五品青衣女侍。女侍无从品,只是皇后宫里打杂的婢女罢了。
幸亏近日来吕后日夜忙于处理先帝殡礼和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回到椒房的时间可谓屈指可数,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菜鸟一枚,千万别让老鹰给吃了!
虽说吕后不在椒房,但并不代表窦漪房就可以无所事事、吃喝打诨过日子。对窦漪房来说,在未央宫的当差的日子,比起当年读书时参加军训的日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每天卯时起,管事太监和嬷嬷就会准时过来,指派宫内各个女侍同太监每日的工作任务。挑水、打扫、置物、送信、传言、学礼制、学文书、学规矩、学应对……长长的工作清单,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更别说是在这个换朝更迭的非常时期,窦漪房几乎从破啼一直忙到亥时才能休息。
宫内严守师徒制度,负责带窦漪房的是一名四品恭使宫人,名曰清晖,双十年华,进宫为婢已经八年。
和椒房里当差的大部分宫人一样,清晖沉默寡言,办事谨慎利落,该说的话不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也不多言半语,虽然只是个四品恭使宫人,但在椒房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
窦漪房跟了她好几天,多少摸清了她沉稳自重、严谨细心的性格,估计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才会与其他同龄的宫人相比让常满对她格外倚重,常常唤她到吕后身边近伺。
每天晚上戌时左右,常满便会唤清晖到吕后身侧伺候,直到子时才会回宫房歇息。不少好奇的宫人用各种方法向她打听吕后每夜宣见的原因,清晖却依旧是一张不愠不热的脸,有礼而疏远地以笑置之,从不多言。
窦漪房不是不好奇,而是深知清晖的个性,所以从来不过问她这些事情。况且,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好奇害死猫,这是古今通用的经验之谈,也是穿越前她在现代的经验总结之一。
于是,窦漪房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菜鸟声生存原则,跟在清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过着忙碌的生活,心里只不断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在见着清莲,又如何才能混到天禄阁和石渠阁去找寻重返现代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怎样才能出宫!!
比起那些宫廷秘闻、勾心斗角,这些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春寒渐散,天气却未曾好转,紧接着又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昨天夜里,清晖伺候完吕后从未央宫返回椒房的路上淋了雨,身子当晚就开始发热,倒在床上睡了一夜,非但不见好转,更咳嗽头晕,全身发冷,手脚无力,连床都下不了了。
正三品以下的宫女是没有资格传召御医的。她让窦漪房向管事嬷嬷请了假,休息到第二天晚上,身体还是不见好转,躺在床上咳得连觉都睡不了,两颊通红,身体滚烫。
窦漪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在发愁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推开了房门,手持拂尘的常满就走了进来。
窦漪房侧身向他一福,礼道:“见过常公公。”
“嗯!”常满伸颈看了床榻上的清晖一眼,看见她正勉强自己起床行礼,便出言阻止,“病了就别乱动,伤了身子可又要烦着娘娘了。明日便是先帝的殡礼,你就别在这时候添乱。”
“咳咳……清晖知罪,让公公……咳咳……费心了。”清晖气若游丝,咳得一句话也说不清楚。窦漪房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背后为她顺气。
常满皱着眉,道:“娘娘已经吩咐下去,御医所等下就派人来帮你看诊。以后病了别乱熬,人毕竟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
清晖感激地回道:“娘娘缪宠,清晖……无以为报……咳咳!”窦漪房看得出来,她的话情真意切,不是公式性的应对。看来,吕后或许不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常满点了点头,让她好好休息,脸上却愁眉不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清晖看他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常公公前来,是否……咳咳……为了娘娘那件事?”
常满叹了口气,道:“这事你也知道,明天就是先帝的殡礼大典,娘娘她……唉!”听起来,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不然的话,怎么会让身经百战的内务总管常满常公公如此焦心呢。
清晖面带愧疚地低下头,眼光扫到窦漪房的身上,心生一计,“常公公,清晖斗胆……咳咳……向您荐一个人暂替。”
常满的眼睛一亮,急问:“何人?”
清晖把头偏扭,眼睛看向窦漪房。常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敢确定,“你是说这个小丫头?”
清晖点了点头,强撑起身子回道:“根据我这几天对漪房的观察,虽然她年纪轻,进宫的时日尚浅,经验有限,但做起事情来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勤快细心。最重要的是,不该问的事情,她从不多言,不是个轻率浮躁的人,更不会乱嚼舌根。”
清晖这话说得到没错,虽然窦漪房的躯体只有十五岁,但寄居在里面的毕竟是魂穿而来的蒋悦,处事进退之道自然比无知懵懂的豆蔻少女更胜一筹。
常满对清晖的话将信将疑,斜着眼打量了窦漪房几眼,不敢妄下判断。窦漪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卧槽!原来不说话也会惹麻烦!
可惜窦小妹的脸长得清丽柔美,此刻的她在常满和清晖的眼里看起来反倒更像是娴静温和。
玉兔西坠,夜渐渐深沉,常满一想起未央宫的主子,心也着急起来。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那你快交代她几句,今夜就让她先撑过去吧。等过了明天的殡礼再说。”
清晖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便转过头去,喘着气对窦漪房言简意赅地仔细交代一番。末了,语重心长地吩咐道:“记着。娘娘不语,你就别说话;娘娘问话,你也要想清楚再回答。为娘娘要你办的事,死也要吞进肚子里去。记得了吗?”
她死命地拽住窦漪房的小手,拽得她手都发疼了。窦漪房被她紧逼的眼神逼得无路可逃,听话地点头,连声答应,生怕慢半拍手都会被她拧断。
常满不想再有耽误,急急地拖着窦漪房就往未央宫走去。绵绵的细雨又开始落下,他们连伞都来不及撑,一路疾步如飞,穿庭过户,来到了停放龙柩的前殿。
在殿前静守的小太监看见常满疾步而来,连忙宣喊:“总管太监常满常公公觐见!”宫门外驻守的宫兵立刻把门推开,为他们开路。
常满拖着窦漪房,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殿内。打从殿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开始,常满的步伐就变得沉稳谨慎起来,步速虽快却稳重,不敢惊扰在殿中守灵的主子。窦漪房自是明白,也便跟着照做。
“奴才参见娘娘!”
“嗯……”吕后跪坐在摆放祭品的案台前,应了一声。大殿内的气氛凝重阴沉,与周围满点的烛火形成鲜明的对比,窗外雨声霖霖,夹着冰冷的夜风送入室内。
常满躬身道:“清晖病体虚弱,奴才已经让御医去看了,请娘娘放心。”
“嗯!”吕后又应了一声,这次窦漪房终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异样。
“启禀娘娘,清晖虽身染急病,不能前来伺候娘娘,但推荐了一个人为娘娘分忧。”
吕后挺直的背一动也不动,只是凤颈偏移,扭过头来看向常满和窦漪房。她认得,那是这批自己唯一留在椒房内当差的秀女。
“她?!”长眉轻挑,狐疑的眼神和常满刚才的一模一样。
“这小丫头是清晖亲自带的,可以一试。”常满低首回道,心里悄悄祈求这新来的小丫头福大命大,入得了吕后的法眼。
窦漪房跪了下来,依照清晖所教的礼仪,温声道:“贱婢漪房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语气不卑不亢,声音圆润清脆,宛如粒粒珍珠落玉盘。
又一阵疼痛从脚上传来,吕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常满慌忙对窦漪房打了个手势,让她上前伺候。窦漪房身子半起,弯腰前行,快步走到吕后侧旁,扶住她的手臂,让她慢慢地坐到地上去。
常满不敢有所耽误,让门外的小太监将备好的热水和棉巾送上,整齐地摆放在吕后的旁边。窦漪房按清晖所说的那样,轻轻地拉起吕后的宫裙,直到膝盖处。
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更是养尊处优,但窦漪房诧异地发现,吕后的双腿干瘦粗糙,四五条疤痕纵横交错,比宫里为奴为婢的宫人更显得操劳,就像在一般田里辛劳的农妇一样。
吕后看了她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问道:“吓到你了吗?”
窦漪房摇了摇头,半掩的眉眼在旁人眼里看来甚是诚恳。进宫后她也有听闻过,吕后是先帝白衣时所娶的正室,早年跟着先帝在沛县劳作,和其他宫里出身矜贵的嫔妃不一样。正是因为这样,即便戚夫人如何宠冠后宫,先帝也不敢撼动吕后在后宫的半分地位,事事让她三分。
吕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不知是揣摩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或是真的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言半语。窦漪房当然不敢私下揣测圣意,上次不过是觑了一眼,就福祸未卜地被留在椒房,如果现在又多瞅一眼,搞不好吕后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拖出去撕了。还是乖乖干活,配现代时常说一句话:die!
窦漪房将吕后的双腿放直,小手没入热烫的水里,把浸过热水的棉巾捞起拧干,在自己手背上反复仔细地调整到适合的温度,而后才轻轻地覆盖到吕后的膝盖上。当温热的棉巾触碰上肌肤,纠缠了一日的疼痛终于得到稍微的舒缓,吕后忍不住阖上眼睛,舒适地吁了一口气。
常满的脸色立刻松了下来,向窦漪房投了一个赞赏的目光。窦漪房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偷偷地嘀咕,不就是风湿病犯了嘛,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尼玛,还以为要我来当大内刺客凌凌漆呢!
在现代的时候,和一般的白领一样,蒋悦工作得腰酸背痛的时候,总爱扯上余小慕去沐足推拿。所谓猪肉吃多了,也见过猪走路,既然穿越来当了小宫女,就把以前观摩过的推拿招式拿来用用了。
她又准备了几条棉巾盖住吕后的腿,然后开始推拿起来。
“你要干什么?!”吕后忽然脚上吃痛,接着大声呵斥,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就往窦漪房的身上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