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公鸡才刚刚啼叫破晓,就连光霞都还没完全点亮天际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派来了一大帮官兵和管事太监,将窦漪房、清莲等十几个验完身的秀女们接到未央宫。
长途跋涉的疲惫再加上连日来严重的睡眠不足,窦漪房觉得自己好似一条行走中的咸鱼,丢回大海也游不活。清莲在乡间务农时习惯早起,情况稍微比她好一点,还能强打起精神来,一路上不忘分神照顾身边那条摇摇欲睡得咸鱼君。
赶路到长安来的时候,她们十几个人还能挤下马车;现在人来到王城准备进宫,全程就只能用走的了。王宫里的大臣宫妃,侍从卫士,宫女太监,全都根据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成三五九等。像窦漪房这样无品无从的菜鸟秀女,怎配驾车乘銮进宫,不用三跪九拜地进去就已经是祖上积来的福气。
窦漪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糊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况。在旁负责押送的官兵们个个都板着脸,管事的那几个太监也是一副趾高气昂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和眉善目的人。幸亏自己穿越来这里以前,在现代好歹是个看惯了办公室政治的人,诸如察言观色、四两拨千斤这样的本领还是有一定的修炼等级的。
小脑袋又转了一圈,她接着打量起同期入宫这批秀女来。之前赶路的时候,每经过一个乡县就会多几个秀女加进来,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好好观察这些女孩子们。毕竟是同期入宫的“同僚”,谁晓得这里面有谁下一刻就鲤跃龙门,成为皇帝身边的宠妾。苟富贵,无相忘!
只可惜看了一圈,除了一两个长得还算秀气清丽的之外,其余的还不如清莲灵巧可人。窦漪房努了一下小嘴,什么国色天香,姿貌绝伦的后宫佳丽三千,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清莲悄悄地推了推窦漪房,细声提醒道:“我们到了。”
宫门一开,前方豁然开朗,窦漪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完全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去描绘眼前的一切。占地之广,结构之宏伟,匠心之独造,是她从来都见过的!
一条长长的宫巷在两旁高耸的城墙之间逶迤,红墙灰顶,乍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宫门上建有楼阙,飞檐下吊有镂金八宝铜铃,迎风摇曳,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顶上雕刻的神兽栩栩如生,仿佛是皇城里最神圣的守卫,让人望而生畏。
窦漪房跟着管事的太监一路往前走,眼睛根本忙不过来,每到一处都为之惊叹。整座宫殿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飞檐走壁、雕梁画栋,让人目不暇接。走在宫道之上,虽然不是处处植有奇花异草,但鼻间时刻传来阵阵木质芬芳,一路不曾断绝。抬头一看,原来所有的栋掾都是以名贵的兰木所制,纹理优雅,气味清香,不若檀木浓郁,自有一股淡雅芳香。
宫殿以皇室崇尚的重黑色为主调,配以金箔作为点缀,屋顶的掾头,门扉的雕花,不是贴上箔金,就是涂以金漆,奢华中不失格调,大气中透着精巧,精美得让人头皮发麻。
玉,是宫里最脱俗的君子。王宫的地面由汉白玉所砌成,殿阁的门面上也镶嵌着玉石,温润剔透,巧夺天工。回廊间的栏杆上亦雕刻着典雅秀丽图案和花纹,青色的窗户拼接起来,就像是画一样的美。
更让她惊叹的,是皇宫各处匠心独到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湾碧水绕宫而建,从章城门将城外的泬水引进宫中,汇成沧池,所经之处流水淙淙,别有一番情趣。假山异石形状各异,趣味盎然,处处透露出工匠的巧思,让长居宫中的人,也能感受到自然之美。
窦漪房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人力所为。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造出这堪比天庭的王宫。难怪当年刘邦初见未央宫的时候,都忍不住问萧何,是怎么把这样瑰丽的宫殿建造起来的!
她都还没看够,前行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回神,领头的管事太监言荀已经把她们带到一座宫苑内。与外面的黑金奢华稍有区别,这里面的色调更暖和了些,让人感到一种不由自主会放松自若的感觉。
言荀向立在宫门前一位年纪稍大的公公恭敬地行了个礼,窦漪房好奇地把头往前探去,只见那人身穿深蓝丝锦宫服,襟边上滚着金底黑线绣成的如意祥云花纹,眉眼低垂,头发和眉毛都已经灰白,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微笑,笑意从未到达眼底,一看便知是位在宫里资历深、地位高的太监。
“常公公金安,应娘娘懿旨,小奴将秀女们都带来了。”言荀和那人的年纪差不多,但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腰,语气轻柔,不敢造次。
原来他就是内务总管太监常满,难怪他一出现,押送的官兵和管事太监全都露出一副又敬又怕的样子。人虽还未正式进宫,但常满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人人都知道他是吕后身边最宠信的宫人,事无大小都必须先经过常公公的检阅,方可去到吕后的凤驾之前等候定夺。
常满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扬起,唇边的微笑扩大半分,随口回道:“言公公辛苦了。”
“不苦不苦,能为常公公和皇后娘娘办事,是言荀的荣幸。”言荀回头望了秀女们一眼,问道:“秀女分宫任职这样的小事,吩咐小的去做就是了,这次怎么就劳驾娘娘亲自过目了呢?”
闻言,常满立刻收起刚才那半分笑意,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娘娘的心思,是你这样的奴才肆意揣测的吗?”
言荀到底在宫中还是有历练的,知道自己失言,举起右手不轻不重地打起自己的嘴巴来,“瞧我这张臭嘴,该打!该打!”
常满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不再多加理会,随意把他打发走后,接手引领秀女的工作,把人带入椒房。椒房是皇后居住的宫殿,也就是吕后现在所住的地方。窦漪房暗自吐舌,这个常满果然是个厉害的人物,难怪能够在吕后身边侍奉多年,在宫里的地位更是屹立不倒。
穿过芳草连株、布置精巧的园子,经踏过汉白玉铺砌的台阶,窦漪房和大伙儿被带到殿厅之内。椒房之所以被称作椒房,是因为这里的墙壁是用花椒树的花朵混以春泥为漆,色泽娇柔,温暖芳香。此时殿中央的月笼香炉中正熏点着月麟香,幽香阵阵,让人觉得仿似身在天宫。
吕后在雕有龙凤交首图案的金玉銮榻上,凤眸轻阖,侧身半靠着一只以五彩丝线织就而成的软枕,身上丧服未解,高耸的凌云髻上缀着白丝线拧成的白花。常满躬身向行礼,秀女们应声跪下叩拜。
“启禀娘娘,这批就是从八乡六郡中召来的秀女。正如娘娘懿旨所言,都是家中无官位无士将的良家子,共十三人。”
“嗯”吕后缓缓地张开双眼,应道:“嬷嬷们都验好身了吗?”
“娘娘放心,都验好了。遵娘娘懿旨,都在她们臂上点上了守宫砂,以守清白之躯。”
吕后的嘴角往上微微一扬,似乎对常满的安排甚是满意,抬起手托住线条刚硬的下巴,语气慵懒地道:“让她们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诺!”常满应了一声,转身让所有秀女依言而行,全部乖乖地抬起了头,眼睛依然低垂,不敢迎视主子。
吕后目光如炬,将在场的每一个秀女都打量得清清楚楚。窦漪房偷空觑了一眼,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凌厉得好似蓄势待发的利箭一般,吓得她连忙低首躲避,小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世人皆道吕后阴沉毒辣,看来并没有言过其实,她的一个眼光就可以把人杀死!窦漪房只求刚才自己斗胆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才刚踏入宫门,她可不像成为第一只牺牲的蝼蚁。
半晌过后,吕后依然一语不发,阴沉的脸庞看不出半点情绪。常满到底在旁伺候多年,多少揣摩到主子的心思,半低着脑袋,轻声道:“这些都是乡下丫头,姿色自然不比先前进宫的那些千金小姐。璞玉尚待巧工,奴才相信,她们经过娘娘的雕琢以后,定然比长安城内的牡丹花更娇美动人。”
好一个内务总管太监常满常公公,一句话把吕后的鞋子擦得金光闪闪,窦漪房暗暗佩服,内心已经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大地点了个赞!
“姿色确实不如之前的那些女子娇艳,但也有清新秀气之美,比鸣鸾殿的那个人好多了。”赐居鸣銮殿的,正是先帝宠冠后宫,让吕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戚夫人。
说起鸣銮殿,常满接着向吕后禀报道:“禀娘娘,适才领秀女进宫的管事太监言荀似乎对娘娘这次亲选秀女的事情特别留意。奴才听说,他的侄儿正在鸣銮殿中当差。”
吕后脸色一沉,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宫就知道她是不会死心的。”
“那……娘娘的意思是?”
“她不是说自己忧思过度,身体不适吗?既然不适,先帝的殡礼就别去了!传本宫旨意,先帝殡天,没有龙子却有封号的嫔妃赐以白绫随葬,曾经临幸过而没有封号的随行入山守陵,永不得踏出长陵半步!”一连串的安排说得流利通畅,就想早就想好的一样。
“诺!”常满领旨便办,没有半刻耽误。在场的秀女们个个听得大汗淋漓,心惊胆战。
最后,吕后把她们分派到不同的宫中任职,清莲和其余三位秀女被指派到太子宫,另外的一些分别就送给了庶长子齐王刘肥和最幼的养子刘长,独留下窦漪房置入自己的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