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柳湘莲未及离席,贾母便开口喝止。
刚刚被气昏头了,她回过神儿来——等这逆孙一去,席上还有人么!
老太太最喜热闹,最厌孤寂,于是吩咐李纨凤姐尤氏等:“让她们几个姐妹过来坐,你们也去歇歇,不必侍候了。”
“还是老祖宗体贴人!”凤姐尤氏忙笑着奉承几句,重新安设席位,请众姐妹过来落座。
贾政等人离场,如似压城黑云散去,灿烂阳光洒落,不仅宝玉活了过来,姐妹们也放开拘束,喜笑颜开。
惜春早就蠢蠢欲动,时不时偷瞧柳哥哥,只是不敢过来。这时红着小脸儿跑到柳湘莲身边,伸出双臂要他抱。柳湘莲顺手将她揽起,抱在怀里,给她夹菜吃。
惜春太幼,无人觉得此举不妥,只叹说同命相怜,兄妹情深。
未等落座,湘云急不可待问询:“柳哥哥,英雄大会真是推选武林盟主么?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之前只听了半截儿,便被贾政打断,她一直挂念着。
柳湘莲会心一笑,又是个被话本儿“毒害”的小姑娘。
他信口胡诌:“今日天下各派高手齐聚京都,有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诸大门派。一番龙争虎斗,杀的血雨腥风,难分难解,谁也不服谁。没法子,只好推举你柳哥哥担任盟主,这才化解了一场惊世纷争,大熙朝的江湖就此重归安宁。”
湘云虽然非常崇拜柳哥哥,却不觉得他能力压群雄,毕竟江湖各派高手太多,狐疑道:“真的?柳哥哥何时学的武功?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又是哪位大师的高徒?”
小姑娘问的倒还挺细,柳湘莲说谎不打草稿:“当然是真的。说起我的传承,那真是源远流长,历史悠久……“
黛玉罥烟眉蹙着,早知柳湘莲在胡说八道。那武侠话本儿分明是骗人的,少林武当是有,可哪有什么神功!冷笑道:“云儿真憨!他若说能举霞飞升位列仙班,你也信他不成!“
“难道是假的?”湘云半信半疑,偷偷看话本儿时,她还打算找位高手拜师呢!
黛玉情绪不佳,见面之后也不喊‘柳哥哥’了,故意板着一张小脸,柳湘莲奇道:“玉儿怎么了?似乎不大高兴。谁惹你了?告诉柳哥哥,看我不揍扁他!”
说着便摩拳擦掌,关节噼里啪啦的响,同时目光往宝玉身上瞟。
宝玉打个寒颤,便想开口辩解。幸好黛玉先开口了,冷哼道:“是谁说要请人家出去玩的?都过了快一个月了,也没消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柳湘莲这才想起,似乎应承过黛玉要带她出去玩。这阵子又是沉溺温柔乡,又是为公事操心劳累,早给忘了。
当下不动声色,淡然道:“我正想着过几日请诸位妹妹出城一游呢。看来玉儿不大喜欢,那便算了罢。”
转头问湘云:“云儿,你去不去?”
湘云早觉得闷了,小鸡啄米点头,拍手大笑:“去的!去的!柳哥哥你真好!”
“啊?原来他准备这几日出去的?”黛玉深悔刚才没忍住,给某人甩了脸色,一时间又不好意思改变态度,太丢面子了,心下焦急不已。
本想向老太太撒娇,又一想,老太太拿他也没法儿,倒是秦姐姐可以治他!
想毕,黛玉离席跑到秦可卿身边,抱着她手臂哀求道:“秦姐姐,你过几日要出去玩么?带上玉儿好不好!”
秦可卿此时同邢、王二位夫人、薛姨妈和李纨、许氏等坐在一席,笑道:“别听你柳哥哥胡说!倘若真去,我定派人来请林妹妹。”
“谢谢秦姐姐,你真好!”
得了应允,黛玉大为得意,感谢过后,大摇大摆回了自己座位,笑嘻嘻冲柳湘莲显摆:“秦姐姐会请我哟!”
“那你就等她请你吧,节后我就要忙于公务了。”柳湘莲心下好笑,故意冷脸说道。
“你耍赖!你欺负人!”假若柳湘莲不去,此事自然泡汤,黛玉又气又急,红了眼睛,当场便要洒泪。
贾母素喜看小一辈说笑玩闹,不成想这没说几句呢,柳二郎又要气哭宝贝外孙女儿了,忙撑腰骂道:“你个猢狲!刚气走你大舅二舅,又要气哭你林妹妹不成!还不快哄哄!”
柳湘莲不急着去哄黛玉,知道她这“泫然欲泣”的样子多半是装的,就是为了“利用”贾母。
柳二郎表情委屈,摊手喊冤:“老祖宗这话叫人费解,怎是我气的?大舅是心生愧意,二舅可是为了宝玉。”
“是不是宝玉?”他转头去问宝玉,宝玉忙低头不答。
贾母头疼至极,柳二郎真真就是天魔星降世,折磨完了长辈又来作弄小一辈,有他在就没有哪次宴席能顺顺利利的!
贾母发狠道:“必须带你林妹妹出去玩,就算是孝敬我了!”
柳湘莲无可奈何的应下:“行吧。那老祖宗去不去?”
“去干什么?被你气死么!”贾母没好气道。
“宝玉呢?”柳湘莲又问。
贾母不想让宝玉去,可别好好的出去,疯傻了回来,不假思索道:“宝玉不去。”
“老祖宗,我去!我一定要去!”
宝玉忽然充满勇气的大呼大叫起来,姐妹们出去玩怎能少得了自己?
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施展撒娇大法时,却听到柳二郎的声音:“宝玉去也无妨,不过我得先问过二舅。谁不知宝玉金尊玉贵,非比寻常,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担当不起,万死莫赎啊。”
这话一出,不说贾母如何,另一席上王夫人立刻隔空喊道:“宝玉要读书,无暇出去!”
贾母素知柳二郎最疼惜姐妹,格外关照,对她的命根子宝玉却不甚上心,不对,是根本不放心上!每次送礼,宝玉不过是些寻常笔墨纸砚,哪儿及的上他对姐妹百分之一的心?
贾母对柳二郎区别对待很不满,安抚宝玉道:“你且在家陪我,咱们自己高乐。”
一旁的黛玉眸中泛彩,偷偷暗笑,关键时候老太太还是顶用的!
湘云却面有忧色,叹道:“原说好明日我便回家呢,这可怎么办?”
“无妨,我派人去侯府送信,住几日再说。”柳湘莲当即说道。
“真的?”湘云又高兴又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还有假?你两位叔父总不至于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吧?”
“谢谢柳哥哥!”湘云自是欢喜。
原本此事贾母来做比较合适,但总不能次次都拖延不归,传出去好似两位叔父虐待侄女似的。
柳湘莲又望向贾家三姐妹:“玉儿和云儿都去,迎春妹妹、探春妹妹,还有惜春妹妹,要不要去呢?”
“去呀!惜春要去!”惜春已被他安放到身旁的椅子上,这时拍手笑道。
去哪儿玩她不在意,柳哥哥陪着就好。
探春含笑点头:“小妹谢过柳哥哥。”
迎春心动,却不好意思开口,只道:“我和妹妹们一起。”
转眼,场间只剩宝钗,自不能放过,柳湘莲笑问:“宝妹妹呢?”
宝钗生怕他像喊“云儿”“玉儿”一样,喊自己“宝儿”,那真羞死人了。
“宝妹妹”虽显得亲近,还在可接受的范围。
她温婉笑道:“我便不去了,哥哥不在,家中只有母亲,我得陪着她。”
见她以母亲作借口,柳湘莲便问薛姨妈:“薛伯母,文龙嘱托我照顾您老和宝妹妹,您也一去散散心吧?”
贾母不去,薛姨妈哪有心思去?想也不想便道:“你带她们姐妹去玩吧,我就不去了。上了年纪,折腾一天好几天缓不过劲儿呢。”
“妈!”宝钗没想到,亲妈张口便把自己卖了,根本不过脑!
薛姨妈也察觉不妥,说到底薛家和贾家不同,和柳二郎可没亲戚关系,宝钗跟着出去玩有损名声。
正欲改口,却听柳湘莲道:“听说广和楼的生意多赖宝妹妹出主意,正好可同可卿交流心得,看看今后两家有什么可合作的。”
事关自家基业兴旺,薛姨妈喜动颜色,点头不迭:“甚好!甚好!宝钗便同去吧!”
贾母笑呵呵的看柳二郎请这个妹妹,请那个妹妹,慈眉善目的笑道:“二郎,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忘了请最重要的人。”
“谁?”
“这一大帮子丫头出去,不得人备车马,不需人左右服侍?若是没个抓总的,谁来安排呢?”
这些侯门公府的小姐出去一趟可不容易。贾府去清虚观打平安醮,提前要清场,一个闲人不得入内,便是本观道士也要回避。而车马更是乌压压的占了一街!
柳湘莲醒悟过来,笑道:“老祖宗提醒的是,还得请凤姐姐。”
扭头望去,却不见了凤姐身影。
原来,贾母命重新设席后,凤姐便向王夫人告了假,要带平儿出去私聊。
平儿知秦可卿对她心怀猜忌,何况此时正在场,如何敢应?忙推说要伺候秦姐姐。
凤姐以为她惧怕秦可卿,便笑道:“秦妹妹,我想问你借平儿使使,不知你可舍得?”
秦可卿含笑道:“平儿今非昔比,非是小妹婢女,何须在旁侍奉?尽管去。”
同样一句话,落在平儿耳中,意思是“你已不是她的婢女,好自为之”。
落在凤姐耳中,则是“平儿虽是妾,也无需侍奉秦可卿这位大妇”。
凤姐笑嘻嘻的强拉了平儿出去,也未走远,在前面抱厦内坐了,命人奉茶,摆了茶点。
待人都出去后,凤姐顿然变脸,眸中含煞,冷笑道:“平奶奶如今攀了高枝儿,连我都爱搭不理了!”
平儿很清楚凤姐为何生气——进门之后,她曾派人去请过,平儿都以各种理由推辞掉了。
平儿忙拉着凤姐的手,赔笑道:“奶奶何出此言?新妇进门尚有许多讲究,何况平儿只是小妾?行事哪得随意?”
凤姐一想,这话也有理,荣府的姨娘们何尝有半分自由?倘若是贾琏的小妾敢私自出去,她定会安个“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罪名,直接打发了。
“你这般小心,可是秦可卿苛待你?”
平儿忙摇头:“秦姐姐对我很好,奶奶别想岔了。”
凤姐蹙眉:“那就是柳二郎喜新厌旧,进门之后厌了你?”
平儿飞红了脸,想起二郎不知满足的模样,能翻着花样折腾半宿,哪儿有半分厌了自己?摇头道:“没有,二爷待我很好的。”
凤姐松了口气,平儿只要不是刚进柳家便被扫地出门就好,等生了孩子,什么都稳了。
她亲切的拉着平儿坐下,低声询问:“你以前说柳家是香菱管家,秦可卿负责商号,那他安排了你什么事儿?”
“安排,安排我给他做秘书。”平儿低头呐呐道,脸红到耳根。
“秘书,那是什么?”凤姐不读书,没听过秘书郎的官位,否则能猜测一二。
“就是,就是添茶倒水,铺纸研磨罢了。”平儿很简略的说道。
凤姐顿感无语——这不就是做丫头么!她胸口起伏剧烈,气呼呼的用手指怼平儿的额头:“你怎么越混越差了?在荣府你也管着一大帮子人呢!现在连香菱那个傻丫头你都比不上!”
平儿并没有同样的感受,反而说道:“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奶奶你别瞧着香菱傻,我倒觉得二爷最喜欢的就是她。”
想起某人对自己的疯狂输出,凤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嘲笑道:“说到底是你自己没本事!”
又问:“那他给了你什么?”
“什么?”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银子、股子、店铺、田宅,还能是什么?”
贾琏的冷漠疏远让凤姐感到深深的危机,不得不考虑婚姻难以为继的情况。
何况柳湘莲又言之凿凿,贾家必有大难,与其给这个家族陪葬,不如大难临头各自飞。
平儿小富即安,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贾母和凤姐送了嫁妆,秦可卿又代办聘礼,加上其他主子的贺金,手头的东西至少能值五千两,俨然小富婆了。除非是将来为了儿女谋划,否则没什么不满意的。
见平儿不答,凤姐只当她不愿意告诉自己实情,毕竟此事比较私密,转而问道:“玻璃工坊、日用工坊都发卖了股票,柳家商号到底还有多少家工坊?哪家比较赚钱?哪家准备卖股子?”
凤姐心里清楚,直接让柳湘莲给自己股份太过扎眼,他根本不会同意,唯有趁发卖股票的机会入股。
“柳家商号是秦姐姐管着,我不曾接触,不知内情。”平儿一脸坦诚。
她虽不知详情,多少知道些大概情况,却不会同凤姐说,这可关乎自己的终身幸福。
并且劝说道:“奶奶,要我说,你何必如此费心耗神呢?你手里钱也不少了,哪里用的完……”
“你懂个屁!”凤姐顿时怒了,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感觉这交易做的大亏!
努力压住怒火,她尽量和气的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是不得不如此。好了,你且用心打探,即便自己不方便,也可以派人过来送信。若你手下无人,我派人给你……”
“不用!家里给我分了个小丫头,倒也伶俐。”
平儿连忙婉拒,她哪儿敢私自往柳家领人,还是凤姐派去的,想干什么?
凤姐也不好久留平儿,说完二人便出来,返回荣庆堂。
荣庆堂内,姐妹们叽叽喳喳讨论到底去哪儿游玩。
原本柳湘莲同秦可卿等人说的是去香山赏红叶,可若加上贾府诸位姐妹,便有些不合适了,她们年纪太小,不便登山,恐力不能支。再者也不宜抛头露面,柳湘莲可没有封山的权力。
最后议定,只在山下逛逛,远观山景便是,然后寻个清幽之处,一起野餐。
至于时间,则定在后日。
凤姐归座之后听闻此事,笑容洋溢:“哟!我才出去一会儿,你们便给我找了这么个大活儿!可肯给点辛苦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