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或者礼拜天,按照习惯,蒋峥嵘是会和陶、谌二人组织一些同学去柳青湖边开“青年思想进步会”的。
那是他们自发成立的一个小团体,旨在讨论分享时政和民主进步思想。
但是这天蒋峥嵘却告了假,带着课本和笔记来到客来缘旅馆,给张麒灵补习落下的功课。
旅馆房间里只有一张藤椅,张麒灵照旧还是坐在床上。
蒋峥嵘用两个从旅馆借来的小马扎和墙上的装裱画框给他撑了个简易的小桌板。
窗户向外敞开,清晨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
五彩斑斓的花色玻璃窗反射着一些漂亮的光影,其中有一道蓝色的光线照在了蒋峥嵘挺立的鼻梁上——
蒋峥嵘没有察觉到,只是坐在张麒灵的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课本。
张麒灵看出他心不在焉,一定在想着什么,暂时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见蒋峥嵘的笔记本仍然是之前翻到的那一页,张麒灵淡淡开口叫他——
“蒋峥嵘。”
他声音很轻,却把陷入对“陈匹”和阴阳头的回忆思考中的蒋峥嵘,一下子拉回了当下。
“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叫我名字啦?”
——蒋峥嵘方才有些阴霾的神色一扫而空,语气带着惊喜。
“你再叫一声呗,对啦,我比你大,你叫我声哥怎么样?”
蒋峥嵘发现张麒灵会叫他名字,好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
张麒灵没有回答,而是抛出问题:“在想什么。”
蒋峥嵘闻言,笑意不减,但是摸了摸鼻子,看着有些心虚:“没……没什么。”
张麒灵盯着他看:“……”
蒋峥嵘考虑了一下,打算暂时不把他在城隍庙遇到阴阳头的事说出来。
他想到张麒灵之前受的那些伤,有些急性地按住张麒灵放在书本上的手——
“麒灵,等你好了,就再去上学吧,我跟事务长说一下,让你住校舍。”
张麒灵以为他刚刚发呆是在考虑这件事,心底一片温暖,视线不由地落在了蒋峥嵘和他交叠的手上——
与此同时,蒋峥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两人的内心均是一动。
掌心掌背体温相传,张麒灵面上波澜不惊,但微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蒋峥嵘很是贪恋这种和张麒灵肢体接触的亲近感受。
他不由地把张麒灵的手攥了攥,观察他的清奇的骨骼:
“麒灵……你的手真长……真好看。”
张麒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很特别的紧张情绪,大脑热热的,晕乎乎的,仿佛房间里满是蒋峥嵘的声音回荡,他一时间想要缩回手。
蒋峥嵘却又把他的手翻过来,展开他的手掌心捏了捏,克制住自己的激动,柔声笑道:“要不……要不我给你看看手相,好不好?”
在那个刚刚“开眼看世界”没多久的年代,传统观念还是很浓厚的,没结婚的情侣之间牵手拥抱是很大胆的事。
而他们虽然是两个男青年,现在却体会到了这种大胆的感觉……
有些奇妙,但看起来两个人都乐在其中。
蒋峥嵘当然不会看手相,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碰张麒灵一会儿。
之前紧张张麒灵的伤势,人都抱在怀里了也没有多想,现在想起那种感觉,竟然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虽然目前只是手掌手腕,可蒋峥嵘的心情已经在九霄云外,他随口编着些逗乐的说法,和手相命运毫无干系。
更难得的是,张麒灵也没有戳穿他的瞎编乱造,偶尔还会被蒋峥嵘的拙劣笑话逗得嘴角上扬,露出清浅笑意。
他本来就生得一副俊美面貌,笑起来更是有一份独特的属于男孩子的那种漂亮——以至于让蒋峥嵘无数次走了神,心动不已中,话题越编越偏,从财运前程,看到姻缘桃花……
“你的姻缘线很完整,说明是从一而终的,而且肯定会和好人结婚的……”
“世上还有好人。”
“当然啦,不说甲午抗倭救国的大英雄,就是咱底层百姓,像潍皖教育学会的蔡叔纶老师,还有帮我送你来这里养伤的谌学婴同学……”
“还有……还有就是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好人。”
——蒋峥嵘说到最后,图穷匕见。
气氛有点暧昧不清起来。
他看向张麒灵,才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视线交汇,仿佛磁感线被切割出一道电流——
那天天气很晴朗,窗外的爬山虎枝叶伸展,满墙鲜嫩碧绿,有紫藤花被微风吹落,飘进房间来,撒在窗台上,芬芳便充满了整间屋子,也围绕着他们。
一切都美好。
没什么不愉快。
只是他和他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合奏起来有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