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在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蒋峥嵘一边腹诽着“也不知这小子在外面受了旁人多少欺骗,学得这么疑神疑鬼。”
一边又耐心问道:“说来听听。”
张麒灵:“担心没人接替,为什么要费力选出下一任守护者,而不是直接放弃之前的族长。”
蒋峥嵘点头:“麒灵,你果然料事如神,永远这么聪明敏锐。”
“要说原因,我也是问过张肇岩的,巫族的长生,其实就是轮回眼射线和秘境磁场改变了守护者的血脉,他们定期更换守门人,就是为了有人出来延续长生血脉,人类的欲望有时非常可怕,哪怕巫族的衰落不可避免,但是只要能苟延残喘多一代,他们也不会放弃……”
血脉之论,他之前也提到过,张麒灵顺着他的话捋清了思路。
所以说,蒋峥嵘置换出来的上一任守护者,实际作用就是替民间活动的巫族延续血脉。
“还有一个问题,所谓轮回眼,为什么一定需要被守护。”
蒋峥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复杂了。
“这个,一时间很难说清,但是我答应你,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虽然不是现在……”
已经猜到他下一句又要唠叨着求自己睡觉,张麒灵开口预先反驳道:“睡不着。”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清俊的面庞上是波澜不惊的神情。
蒋峥嵘听了这话,略一思索,笑了起来:“早说嘛,我有办法。”
他伸出一只大手捧着张麒灵的半边脸,指腹在他柔软的脸颊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抚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别扭小孩。
张麒灵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恍然,蒋峥嵘的手掌很厚,也很温暖,覆着老茧的指腹有些粗糙,但抚摸他面颊时却小心翼翼。
……还挺……挺不讨厌的。
所以在蒋峥嵘收回手走开的时候,张麒灵竟然很奇怪地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
在床尾的方向,有一个比蒋峥嵘还高些的棕木柜子,柜子旁边是一个写字台样的长桌。
上面有一台留声机,一对清代妃色彩瓷耳瓶,一方茶盘和几个藤编壳的暖瓶。
蒋峥嵘打开镶着祥云合页的抽屉,拿出一支简单的翠白配色的旧口琴——
他手指捏着口琴,对着张麒灵笑了笑,然后放到嘴边吹了两声——
清澈的音色很悦耳。
“你先躺到床上去,我给你吹口琴听。”
张麒灵还是半倚在沙发上,没有动。
蒋峥嵘啧了一声:
“好吧,我答应你不跟你一起睡,两张床都是你的,我睡沙发,但是你要睡床,好不好?”
沙发很窄,睡觉不老实就很容易掉到地上去,别问蒋峥嵘是怎么知道的。
张麒灵这才起身上了床,晒了一天的宣草垫上铺着柔软干净的褥子床单——
的确很舒服。
枕头里填充着一些艾草,驱蚊祛湿,散发着淡淡的干草香。
张麒灵躺下,这时才像个乖孩子一样,他侧身面对着床的内侧,身体微微蜷起,像是在面壁思过一般,只是他并不是面壁,而是闭上了眼睛。
蒋峥嵘把灯闸拉下,要去拉绿罩台灯的开关绳时,张麒灵淡淡的声音响起:
“别关。”
屋里很黑,只有台灯还留着一点翠绿的光。
也不知道现在的张麒灵有多么缺乏安全感。
蒋峥嵘看着床上张麒灵清瘦的身影,堪堪收回了本要拉灯的手。
然后蒋峥嵘也在杏色的沙发上半躺了下来。
沙发本就很窄,对于他来说不仅窄而且短,他躺在上面,就像大狗熊窝在个摇篮里。
但是他不在乎自己的窘境,他捏着口琴,悠然地吹奏起一首苏俄民谣。
轻缓悠扬的琴声流过无风的夜晚,仿佛可以治愈一切烦恼。
很奇妙的,张麒灵听着听着,觉得情绪随着乐曲,渐渐变得平静了。
困意蒙住了夜的双眼,小小的四合院随着音符流淌,一起进入了梦乡……
……
民国之初,潍皖边界某地的西江城隍庙。
青年蒋峥嵘把在书报店初遇的同学张麒灵送到了庙宇,雨下得还是大。
因着时局动荡,城隍庙也少有人到访了,城隍偶塑前摆着些贡品和燃到根底的香烛,有雨水沿着圆木横梁淌下,滴在被踩出坑的灰砖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张麒灵没让蒋峥嵘进门,把挂在门后的煤油灯递给他,推着他坚决让他赶紧回家。
但是蒋峥嵘却匆匆窥见了里面恶劣的环境。
张麒灵的被褥放在墙角草堆的一张破草席上,旁边码着几口棺材——附近有没下葬的尸骨就暂时搁置在这种野庙里。
擦皮鞋的黑色鞋箱大概就是他的枕头,靠外的地方一口水缸,或许因为庙里香烛干草的,怕容易起火,时刻备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