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这段糊涂日子里,无论是恨也好,痛也罢,她总在默默的承受吞咽,想要安抚自己遭遇的伤痛,甚至是假装无事,只想等这些混乱无序恢复,等回过去的平淡安宁。
可那些陌生的人,还有难以断绝的过往,都在她身后紧追不舍,不肯放过。
当时杀人只为了报仇雪恨,却忽略了依旧在世的那些必不肯信她只会追究至此。
这世间的平衡似乎只有两种。那种你我各退一步的美好,从来只存在口舌之内;真真切切被实现的,更多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厮杀抢掠,甚至于两败俱伤犹然不止。
人总是自诩比野兽高级得多,却又总在不经意间暴露出野兽的本性。而她对此厌弃却又从未看透,至今已活了两世,却未曾想过,困境之中,野兽犹斗,而她却总在掩耳盗铃,挣扎在这所谓的一善念中。
“堪又堪不破,活也活不懂。”
突然的喃喃自语让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既然知道今日必死,便留下遗言吧。”谢从安坐起身来,盘腿看向她们,“哪日我心情好,或许帮你们实现了也不一定。”
翠翡还在发愣,珍珠已经抹了把眼泪,朝她磕了个头。
“颜姑娘,这次当真对不住你。我原以为不过是些虫子,替她们顶了去,能见到前头的那些贵人,或许这张脸又能为我们争出一条活路。没想到机关算尽,还是这样的结果。”此时的她又哭又笑,不同于方才的铮铮铁骨,意外柔软,充满了悲伤的眼神仿佛已经看透了人心苍凉,却还在坚定的朝她道歉:“那日见你跳湖,我才知道你竟然那样害怕。”珍珠抹去眼泪,又朝着谢从安磕了两个头,“我既然做错了事,自然就应该受着。家中已经无人挂念。大伯家虽然养我,这些年的俸禄和梯己也够还了。我只求来生做个男子,不再受这女子的搓磨。”
翠翡听着这一番话,已经又哭得止不住,不停的摇头道:“再也不要做女子了。”
“男子亦有男子的难处。”谢从安才说一句,对面绷不住的又在嚎啕:“那也不做女子!”
“好好好。”她连声点头,不再与之争辩。
原以为能从这二人入手,先恐吓一番,再查一查是否与太子的意图有关,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的得了两个身陷困局、破釜沉舟的。
既然是祸福相依,那就还是自己挣吧。
谢从安跳下软塌,钻进衣柜里翻找一回,坐在桌边倒出了两杯茶,击掌道:“你们两个,转过来。”
珍珠与翠翡听话的看向桌边的她。
谢从安朝着桌上的杯子示意:“外头的雨也快停了,这两杯都下好了药,喝完就回去躺着吧。死得没什么痛苦,睡着了就过去了。”
两人皆是哭得狼狈凄惨。翠翡拿出帕子给珍珠擦脸,嘴里念着:“是我害了妹妹。”说着又哭了,仰头道:“不如两杯我都喝了,姑娘就放过妹妹吧。”
面对着美人垂泪,谢从安无动于衷,摇头道:“我这个人,不吃亏是惯了的,总不好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
翠翡起身去夺,珍珠也不示弱,两人攥着一杯,又是泪眼汪汪的互相望着。
翠翡道:“我本也没什么好活的,困在那四方城里,还是逃不过被人觊觎。让我去死有什么不好。你是被我连累的。好生求一求姑娘,给你一条活路。”她满脸是泪,说着又去与谢从安求情:“那个郑大人据说是个玉面修罗,瞧着好看,一颗心都是黑的。姑娘嫁过去总要有个自己人。我珍珠妹妹为人仗义,必然会忠心护主……”
谢从安依旧不为所动,“你主子让别人送死,你们两个却上赶着替了来,也没见得她是有多忠心啊?”看了看那杯茶又道:“不用争。药我还有。不过是先走后走罢了。你们两个回自己屋里商量吧。我乏了。”
她起身到里头的床上躺下,透过纱屏瞧着外头两人一起仰头将茶水喝下,又牵着手出去。
雨声被房门关在了外头。隔壁间或冒出几声呜咽,渐渐也没了动静。
谢从安爬起来又去榻上推开了窗。
外面的天色虽然还是灰蒙蒙的,却较之夜色已清亮了许多。
她抱着薄被趴在窗棂上,忽然发觉婴癸就站在一旁,歪头问道:“怎么舍得白天出来?”
那双在夜色中却依旧发亮的眼眸看着她。
***我去查查那二人的底细。***
“不用了吧。”谢从安舒了口气,“卢英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当时必然还有个大人物在场镇着,既然已经问过又放了给我,想必话里都是真的。这两个人,不利自身的话也敢告知,不像是坏透了心的。况且当时还有个王炔盯着,若这二人真有什么身份,相信她们也活不到衍圣公府。”
“主子不想让我入宫?”
婴癸直接开口,却把谢从安问沉默了。
“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也罢。”
没想到这人竟然就听了她的,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谢从安看着旁边的房门关上,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他好像真的能读懂自己在想什么。
想起爷爷的笑脸,胸口也多了丝暖意,忽而让她觉察自己通体冰凉。
她卷着被子躺了下去,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两日后。
赵婆子来厨房领饭,被几个前时一起守夜的人围着打听小院里的情形。
那日为首的两个,一个紧着装饭盒,另一个给她递了个兀子,招呼她坐下说话。
“听说那两个丫头竟然偷懒睡了一日,天都黑了才想起来去主屋瞧瞧。主屋的那间窗子,你我都知道的,”对方比划了一下,“外头的雷雨震天响,那窗子竟然就大敞了一日,连里头的榻都湿了。”
赵婆子边听边撇嘴:“可不是。都如此了,七姑娘还不许我责骂那两个,只说要人守门走不开,倒叫老婆子我去送饭。”
“依我说,你不如趁机说些好话,将彩蝶也送过去吧。那七姑娘要去高官府上做贵妻。她连红红都传话照顾了,自然对下头的人也坏不到哪里去。若真的攀上了……往后……也有着落不是。”
颜府选下人,自来有着不同于别处的一套章法。那些长得好看娇媚的,统统不得用。留下的虽不至于是歪瓜裂枣,也难挑出几个拔尖的美人,顶多算是个平常周正。
彩蝶的父母也算是平常人,到了她这里却生得意外白净,细手细脚,鹅脸蜂腰,所以在这府中也总是不得待见,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正经入府做事的名头。
赵旬一家子在这府内也算是有些脸面的。赵婆子早早就琢磨遍了这颜府内宅,看中了三少爷待人客气,读书又好,原想着能找个机会将女儿送去他那里。哪知这两年使了多少的心思,上下里外都碰的一鼻子灰。
眼看女儿到了这个年纪,她的心也渐渐冷了。
主人看在她多年忠仆的份上,未曾明令说不许彩蝶进来。她便也偶尔叫女儿来帮忙料理些琐事,期盼着万一哪日能得哪位主子青眼,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的过。
今次误打误撞见了回七姑娘,这会儿又被众人一拱,那些旧时的心思不免又活络起来。
赵婆子应付了几句,借口送饭,拎着食盒走了,回家后跟当家的关起门来盘算。
“……我虽然没什么大手艺,家常小菜还是做得。咱们女儿虽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她梳头的手巧,女红也不错,看过便能照猫画虎的,也算是能干了。再有那七姑娘生的好,她的两个婢女也是美人坯子,必然不怕彩蝶抢风头。若能入了那郑侍郎的府邸,这往后见的可都是些达官贵人……”
没想到赵旬却直接提起了彩蝶的婚事,硬要把她嫁给老家庄上的外甥做老婆。
赵婆子当即便急了眼,夫妻俩还在家里打了一架。赵旬被她踹出了门,气得在外头直喊,说绑也要将女儿绑回去,不然对不起自家兄弟。
赵婆子一晚上辗转难眠,心急上火,第二日便将女儿叫进了府里,天天在厨房里守着谢从安的药炉子。
谢从安生病的这些天,一个厨房里的人却日日的嘘寒问暖,连那两个新来的都看出了不对劲。
终于等到病好的差不多。这一日,谢从安喝完了药,将桌上的一个雕花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上次只说要赏,身边无人也未曾准备。这个小玩意儿便给你拿去玩吧。”
彩蝶接过盒子,看着谢从安的样子有些愣。
谢从安正要问她,赵婆子已上前一步,按着脖子要女儿磕头,“你这丫头,真是半点不懂事。快谢主子赏啊。”
谢从安伸出手道:“拿来。”
赵婆子尴尬的一笑,还是老实将盒子还了回去。
谢从安接过打开,将里头的珠花给彩蝶戴在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