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岚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性子与那个人太不相同,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别人,甚至不惜改变自己小心翼翼的去迎合他人。
明岚在桌边坐下,语重心长道:“小梦,别担心,她们只是暂时晕过去了而已,岚姨有话要对你说,这些话,除了你我,不能让他人知道。”
“嗯。”云见离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放在明岚手边。
“小梦,首先,你既做了决定我便绝不干预,你和阿凌……”明岚略一沉吟,道:“你和阿凌,你们,很难有结果。”
云见离一滞,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明岚据实以告,“小梦,若你不离开,阿凌随时有可能死,不仅他,还包括他的父母,甚至将军府里所有的人。”
“你想让他们死?”
云见离愣住,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肯定不会让季苍旻死,可岚姨的话她又不太能理解,但岚姨不会骗她,因为之前少凌已经与她说过他曾被人暗算中毒的事。难道那是因她而起?如果她的离开可以留下季苍旻的命,她是绝对愿意从今以后隐姓埋名,此生不复相见的,但,她要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说好的,以后要陪伴在彼此身边,永不离弃的。
她不过籍籍无名将军府一低级仆从,从未与何人为仇,怎么就会害死他,或他全家呢?
“小梦,看这里。”明岚缓缓拉起右手衣袖,她右手腕内侧上有一个乌黑的血洞,血变成了暗黑色,像墨一样,散发出一阵恶臭,以血洞为中心,无数黑色的纹路顺着她的血脉向手臂深处蔓延,狰狞又恐怖。
云见离睁大双眼,捧着明岚的手,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岚姨?这是什么?你怎么样?我要怎么办?”云见离说着,忽然想到一个人,“对,澹台厌离,我要去找澹台厌离,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
明岚拉住云见离,安慰她道:“别急,岚姨知道该怎么。”澹台厌离的水平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他肯定知道该怎么解,但按目前这个状况,一定要取出下蛊之的人的心头血才能彻底拔出蛊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骗我,你要知道如何解蛊的话,又怎会拖到现在,都这么严重了!”
“没有。”明岚紧紧拉住云见离,“听我说完,蛊是从杨染依那儿度过来的,名为噬魂,属情蛊的一脉,有人将母蛊置于杨染依手镯,蛊虫以杨染依的气血为食,得以生存,子蛊则在阿凌血脉中游走,最终吸附在他脊髓,控制他的神智,使他常出幻觉,不得不对杨染依言听计从,日夜魂牵梦绕难以自持。”
云见离哑然,这么恐怖的东西,少凌竟说得轻描淡写。
“前些天,阿凌连夜赶回将军府,告诉我说你要在盛雨楼小住几日,我问他原因,他却顾左右而言它,以阿凌对你的心思,若不是逼不得已,否则万不会将你交给外人,因此,我猜他定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扣了他的脉,知晓他中蛊的事实。”
“所以,岚姨去找了杨染依?”
整个将军府,除了云见离,就数少凌最得岚姨宠爱,她即知晓少凌的境况,定不会放任不管。
“是。”明岚回答,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但她认为噬魂蛊之意不在阿凌,而在她亦或云见离。
对方选择阿凌下蛊,用的是一种不入流的低级蛊,就是算准了她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对方只消在杨染依玉镯中埋伏下另一只蛊,当她引出噬魂蛊时唤醒了隐藏其中的,帝王蛊。
试问世上,有哪位帝王有用自身骨血为皿饲养蛊虫的变态癖好,除了百濮国那位,怕没人能像他一样丧心病狂了。
帝王蛊是傀儡蛊的一种,中蛊之人随时间推移会逐渐丧失意识,最后完全沦为傀儡,供人驱使。
帝王蛊极其难得,需食帝王骨血十年乃成。舍得下这么大血本,应是拿准了云见离的身份。
当务之急需得带走云见离,藏起来,一旦帝王蛊发作,那么一切有关云梦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但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明岚拣了其中一些话无关轻重的内容告诉云见离。
“所以您的意思是,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少凌,而是你?”云见离抓住话中的关键,“可为什么会是你呢?”她想不通,岚姨不过是将军府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仆从,非要说特别的话,那大概是岚姨医术造诣很高,救过不少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岚当然不能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啊!
“也许是我医治了不该医治的人。”她随便扯了个借口,但也是事实,当初她就不应该留在将军府。
云见离沉默。
与岚姨在一起那么久,云见离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像这种没什么确切信息充满猜测、模棱两可的回答,绝对是个敷衍。
若真如她所说,对方为达目的,不惜利用了将军府世子季苍旻和商会会长幺女杨染依,这两位背后牵连两大家族,无数利益关系,仅仅为了算计一个无名之辈?这说得通么?
好,就算岚姨说的是真的,对方针对的是她,那她大可将她交予少凌照拂,而后了无牵挂去寻帝王蛊的破解之法之,何必重伤之际多此一举,放倒一片仆从只为带她一起离开?
她能做什么呢?除了几篇文章写几个小字外,其他一无是处,说白了就是的累赘。
所以,带她作甚?
反观局中人,少凌,杨染依,岚姨,每一个都与她有些关联,倘若对方打算设计的人是她,那……
此刻被帝王蛊附骨吸髓的应是她才对。
云见离的直觉,一向很准。
“岚姨,你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
明岚以为云见离不会问这个问题,她以为,只要给她足够的陪伴和庇护,她便不会在意这些,却不知,她很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来历了,不过怕与明岚新生间隙,才一直都没问过。
“小梦,这……”明岚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准确的说是她从不曾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犹豫再三,她仍是道:“我很抱歉。”
“我明白,我明白的的岚姨,您都是为了我好。”云见离洒脱的做出懂事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明岚凝神,看向屋里烛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字一顿道:“他们都是通敌叛国的罪臣。”
云见离身形一晃,险些跌坐在地。
恍惚间,云见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比如将军府的人大多对她一副鄙夷之色,又比如将军夫人每次都恨不得她死的处罚……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样的她,怎配得起世代忠良受人敬仰的将军府后人!
云见离缓缓抬手拉下盖头,语气平平道:“我知道了,岚姨,走罢。”
罪臣之后能活到现在已是侥幸,那还敢有什么飞上枝头的奢求。
退一万步讲,如果她的存在会给季苍旻带来危险,她是愿意就此消失的。
云见离取下首饰在桌上摆放整齐。
明岚扯了一位侍女的发带绑在手臂,减缓蛊毒蔓延的速度。
她拉着披散着头发的云见离,躲过忙碌的仆从和闲逛的宾客,从偏门离开了。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新娘服,云见离已经要忘了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了。明明前一刻钟还在期待能快些见到他,对他说好多话,还想抱抱他,现在却不得不离他远去,踏上茫茫无期的逃亡之路。
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了。
明岚带云见离上了一辆马车,扔给车夫一颗珍珠,让他往南走。
云见离依窗而坐,面色平静,眼神暗淡。
明岚看在眼里,不忍。
“舍不得?”
云见离忧心的点了点头,“嗯,此次不告而别,实属不该,他会恨我。”依季苍旻的性子,即使知道她有苦衷,也不会轻易原谅她的。
明岚安慰道:“小梦,人的一生变故无数,坎坷也好,磨难也罢,经历了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少主他经得起的。”
云见离微微蹙眉,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得把那些没选择人和事先放下,毕竟出走与岚姨有关,她现在这么一说,倒像是在埋怨岚姨一样。
不该,不该。
云见离合上眼,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祝福:愿少凌今后都不要再遇到像她这等失信之人了。
等岚姨的事情过去以后,等有机会,她一定会去找他,向他负荆请罪……
云见离看向窗外,夜色已深,马蹄踏在石板街道发出“哒哒”的声响。
也许,云见离隐隐觉得,这件事怕永远都过不去了。
云见离甚少远行,但跟着明岚夜以继日的赶路,一路车马颠簸,竟不觉得疲累,反而随着远离将军府的时间越久距离越远,心情竟越发轻松舒畅,佛被囚禁十几年的雄鹰终于出了笼子,于青天碧水间肆自由翱翔。
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世间除了将军府,除了青梅竹马季苍旻,除了要人命的处罚,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美好的事物存在。
明岚很欣慰云见离能从失去季苍旻的落寞情绪里走出来,这样她也少些担心。
撩起衣袖,黑色蛊毒已蔓延至肩膀,按这速度推算,最多不过一个月蛊毒便侵蚀入心,彻底沦为傀儡,到时就算找到了解药也无力回天了,难以想象,即使有云梦之主云见离在侧也无法抑制住的蛊毒有多么可怕,那养成此蛊的人又该是何种境界。
“岚姨,我们要去哪儿?”云见离问。
明岚放下衣袖,“无业城。”
“无业城?是个什么地方?”她从未听过。
明岚垂眸。
无业城,是云梦起始之地,也是云梦陨落之所。
繁盛时,中原和百濮国皆不敢犯,城富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世人无不称奇,道是人间的“无忧乐土”。
可惜,云梦湮灭,无业城失去庇护,成为中原和百濮国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城破后,又因城里的人多为中原和百濮国通婚的后代,为中原和百濮国两国所不容,认为他们血统不正,低贱不堪,恨不能见一杀一、见一对杀一双,为求生存,城里的人不得不忘记昔日与世无争自在逍遥的生活,变得卑躬屈膝、毫无尊严,为肮脏劳累的活碌争个头破血流,受尽屈辱折磨……
现在的无业城,已是一座死城。
听完明岚的描述,云见离为城内百姓担心之余,不禁对改变城内百姓命运的云梦感到十分好奇,“岚姨,云梦是什么?”
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怎么,明岚面色苍白的把她看着,片刻后反问:“你以为它是什么?”
“嗯……”云见离抿唇认真思索片刻,“听起来像是是一个人的名字,能庇护一方寸土安宁,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听学时,怎么没听先生提到过呢?”
明岚内心冷笑,凡夫俗子敢提?配提?
“你说得对,云梦是一个姓氏。”明岚言辞轻快,唇角似有笑意,眸中似有信仰,言语中透露着追随和向往,“……他象征着和平安定,也象征着战无不胜,他们是十万人共同燃烧出的军魂。”
哦,原来是一支军队?
可十万人,怎么会覆灭呢?
云见离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既是如此,又怎会……啊!”
话未说完,云见离身形猛的一震,车轮好像碾到了什么东西,云见离在的这一侧被狠狠地颠了起来,又重重的落下去,好在马车没翻,待马车停稳后,只见云见离整个跪在车里,她一只手紧紧拽住明岚的手,一只手牢牢扣住车窗,她的膝盖被磕伤,裙摆上浸出一团殷红血迹。
“岚姨!”感觉马车行稳后,她抓住明岚的手才稍微松了点劲儿。
明岚摇了摇头。
受帝王蛊影响,她对外界刺激的反应能力变得缓慢而迟钝,即使反应过来了也无法控制身体做出相应反应,在应激这点上,她连未习过武的云见离都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