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言明白短时间内很难改变她的心意,便不再试图说服他,知她问的是杨染依,对她道:“南城珠宝商贾杨晋添的女儿,杨染依。”
“行,有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明岚辞道:“白梦就交给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岚姨。”季牧言开口叫住明岚,看似十分要紧,却吞吞吐吐有些迟疑道:“您知道少凌和小梦,他们……”
他说的是楼少凌和白梦,他们两个之间那些的懵懵懂懂的事儿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比明岚更清楚的了。
“我知道。”明岚明白他心中所想,没点破。
“岚姨,您是否知道少凌借口娶杨染依,实际娶的是小梦。”明岚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儿。
果然,明岚两弯细长的柳叶眉拧了起来。
阿凌这孩子太乱来了。
明岚沉吟片刻,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主要看白梦的意思,她若要嫁,我是不会反对的。”
“那我和小梦的婚约该怎么办?”季牧言不满道,语气有些委屈,明岚听了一笑,不得不承认,虽然十几年的光阴匆匆而过,当初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也有了自己的人生,获得了世人的认可。但在她的眼里,他们依然还是孩子,那份招人疼的稚气还没被时间抹去。
“若我没记错的话,小言不是亲自拒绝了这桩婚事吗?”
季牧言听得脸色发白,连忙否认,“不是的,岚姨,那是个误会……”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拒绝婚约的事是个误会没错,却是他当着白梦的面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出口的。他不敢想白梦当时的心情。
话未说完,季牧言已是黯然。
明岚轻声安慰:“小言,岚姨还是那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眼下才是最要紧的,何况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岚姨希望你不要扰乱她现在的生活,并尊重她做出的选择。”她像对幼时的季牧言一样宠爱的揉了揉他的发,语重心长,“很多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预测结果。”
在明岚看来,孩子们之间的事最好是顺其自然,尤其是感情问题,她可不打算干预。
一切由他们自己决定。
明岚离开后,季牧言很久没缓过神。明岚带给他的熟悉感给他一种仿佛回到过去的错觉,让他觉得其实记忆里的那些景,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都还存在,是他一个人走丢了,找不见了。
忆以往种种,不知不觉眼里就雾气氤氲了,视线被泪水模糊,季牧言微仰起头,一动不动的伫立良久,才默默离开。
不过两天时间,他的世界仿佛经历了可怕的崩塌和重构,本来波澜不惊的生活掀起了一场大浪,令人感到压迫和窒息,从知晓白梦身份时起,就不断的随过去那些人和事的记忆漂泊,茫茫然然,不知何处到达彼岸,他的情绪变得敏感而脆弱,这般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连季牧言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需要冷静。
将军府。
一盏热茶来势汹汹的泼洒在楼少凌头顶,同时冲过来的是楼祯怒不可遏的吼声:“逆子!”
滚烫的茶水灼的皮肤针扎似的疼,楼少凌皱起了眉,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刺痛了身为人母的郁阳长公主。
“楼祯你敢?本宫的孩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郁阳长公主挡在楼少凌身前,双眼冷冰冰的把楼祯看着!
楼祯冷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同意他的做为?”
郁阳公主反讥:“你不同意?”
他敢不同意吗?
朝夕相处的二十年过去,这女人不仅毫无变化,不可理喻的程度反而变本加厉,长公主的架子一摆,常叫他下不了台,还好楼少凌不像她。
虽不喜利用权势,但有关楼少凌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每天上下朝就那么点脚程,就他道上随便听得一些小边小料的都够写十个话本子,还不带重样的,当然,这还不算仆人每天上报给他的。
可以说,楼少凌一人便承包了王城权贵层一年的茶余谈资。仿佛不知道将军府小世子的边角事,都掺不进别个的话题。
他就不信郁阳一点儿都没听到过。
小打小闹的可以不管,稍过分些的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终身大事怎由得他。
他还以为在这件事上,郁阳会跟他在站在同一战线上,却不料她蛮不讲理的非要反他。
让人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
从军一生,楼祯向来无所畏惧,但唯独怕两件事儿,一是怕打败仗,二是怕和公主讲道理。
正在楼祯找法子缓和气氛时,一阵甜甜的夜兰花香袭来。
眼睛一抬,就看见一身火焰似的纱群曳地的妾室款款而来,一手虚扶朱色的门廊,抬起一只脚往厅里迈,风情万种的抬首,美眸顾盼,发现厅里除了楼祯还有其他人,先是一怔,随即慌乱的收回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谨慎的退了两步,毕恭毕敬的垂下眼睑立在厅外,低声道:“将军,妾身来的不是时候。”
楼祯唇角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郁阳眼皮都懒得抬。
郁阳的视若无睹完全在她预料之内,试想哪家出身高贵的正妻能够对格外受宠的妾室有多亲热呢,相处这么些年,她这副拜年不变的毫不掩饰的嫌弃脸她早看习惯了,甚至很是顺眼。
一路上丫头把这儿的事告诉她了七七八八,她抬眼无意的往楼少凌那边看了一眼,可惜楼少凌端端正正的跪着,离得又远,勉强看得见一边风华初显稍带些倔强的侧脸。
夜兰扭动纤细的腰肢往楼祯走去,到他身边轻声怨道:“将军,您昨天晚上跟妾身约好的,去……妾身左等您不来,右等您不来,只好自己来找您了……”
“哦?”楼祯蹙眉,仿佛不记得答应了她什么。
夜兰咬唇,委屈的泪眼都快出来了,“您答应亲手为妾身调制胭脂的嘛。”
胭脂?是在给他搭台解围吧。
楼祯头疼十分的看了楼少凌一眼,这孩子一连几天都不回府也就算了,这好不容易回一趟,却像个钉子似的跪在地上,令人请自己还有郁阳移步至此。才见面,一言不发先扣头行大礼,完了说要娶妻,因太过震撼,没听清那女子的名字,应该是某个商贾的女儿,他说他是特地回府知会他们一声的,他不需要他们同意,若反对,他会带人搬去世子府,另立门户。
楼祯听他说的,觉得可笑。在他认为,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人却连商量都懒得商量,私自定下婚约,施舍似的告诉你,你看,就这么回事,你们知道就行,千万别添乱狂妄至极,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先抛开那女子的身世背景不说,单就楼少凌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他就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开始要不是郁阳拦着,早在这逆子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会揍得他昏死过去,哪儿还会由着他闹到天亮。
以郁阳的个性,遇强则强,在这种时候跟她争论无异于往枪口撞,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不如先退一步,让她冷静冷静,相信她会有衡量。
于是,楼祯顺着夜兰给的台阶往下走,以手扶额,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道:“你说的是,我怎么就忘了呢?咱们现在就走。”
楼祯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夜兰身旁,握紧美人柔荑,正要离开,郁阳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给我听好了,仅此一次,打从今天起,凡是本宫所在之地,所辖之事,你!”她抬首蔑视指向夜兰,然后转向楼祯,“还有你!”
楼祯一凝,心绪复杂。
她放下手,一字一顿道:“你们,一律退避,有多远,滚多远!”
听闻此言,楼祯如坠冰窟,遍体发寒,正欲反身走向郁阳,却突然被夜兰扣住手腕,但她哪儿抵得过楼祯的力气,眼看他就要挣脱了,夜兰顺势往楼祯怀中里倒,抬脸把他望着,稍有些喘息,“将军,再不出发,清晨的露水可就采不到了……”
楼祯垂首看进她漾水的眼眸,逐渐冷静下来,深知,即便他现在过去对她低头认错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使情况往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于是道:“好。”
回答了郁阳,也回了夜兰。
郁阳紧握在袖中的手不住地发抖,时间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那一年,双手执剑的少将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无所畏惧的拦在车队前,决绝的对她说: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选一个!
郁阳合上眼,复睁开时,眼里没了感伤,没了沮丧,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淡然平静。
她对楼少凌说:“阿凌,起来,你的决心母亲已经看到了,想必你要娶的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婚姻之事,母亲不会干涉你分毫,但这不代你不会受到阻挠,母亲只愿,日后你回忆起今日,只有欢喜,没有后悔。”
翌日,将军府传出喜讯。
大将军之子,楼少凌即将大婚,婚期定在十天后的月夕。
这一消息像一块巨石凭空坠入王城这片平静的湖水里,击起无数水花,荡出层层波澜。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大将军之子,也是郁阳长公主之子,王上钦封的世子,即将成亲这事。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将军府的小将军这月就要成亲了,消息可属实?
天呐,是谁家的姑娘舍己为人的替整个王城的妙龄少女收了这个祸害?
莫非最近这段时间街上传的纷纷扬扬的事不是谣言?
可惜了,长的挺好看的,你有没有听见我心碎的声音!
娶的谁?正妻位?
还能是谁?城南富商珠宝大亨的幺女杨染依呀!
“哦?”苏眠饮了口茶
澹台厌离撇了撇嘴,“这小子动作还挺快。”只是不知道家里那位知道这消息是个怎样的情况。
“厌离,你唤我出来,品上好的茶,听这么无聊的闲话,为了什么……”
“闲话?你和那谁……谁……不是有婚约吗……”
苏眠不以为然,“没错。”
澹台厌离为救治白梦并未参与那次夜谈,因此他并不晓得这只是楼少凌明修的一条栈道。
实话,抛开杨染依不说,他对楼少凌的印象还不错,那是个坦荡清澈的少年,可惜出生不怎么好,可惜了。
聪明如澹台厌离,见苏眠气定神闲,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但不是十分确定,于是试探道:“难道,牵制楼少凌的那位,是子贤兄的未婚妻?”
苏眠撇了他一眼,探究的看着澹台厌离,有时候一个人太聪明了反而不太好。
澹台厌离被他看得快炸掉了,“不会吧!”这可麻烦了,这蛊虽说不怎么厉害的样子,但也不是毫无作用,比如会令人情不自禁,难以自拔什么的……
他曾见人用过,火热起来,根本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思及至此,他无比同情苏眠,万万没想到,苏眠会被人戴绿帽子,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当初那个追到江宁去对苏眠死缠烂打五年之久,放言整个江宁称非苏子贤不嫁的女人。
如今这是?给苏子贤戴了绿帽子?
这……
澹台厌离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开始他并不晓得牵制楼少凌是杨染依,在盛雨楼时,季牧言对楼少凌的事也就顺口一提,他也随便听了一听,谁知竟是那位以倒贴苏眠而在江宁城出名的杨染依本依。
天知道他不过因为无聊的才拉苏眠出来叙旧。
他就说嘛,以苏眠傲慢的性子,怎么可能大老远的从江宁奔波到王城参加什么破商会,还主动联系他,说什么王城见。
搞得他甚为感动,为他备下一堆见面礼。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眠被他看受伤小兽似的关切眼神给刺激到了。
谈澹台厌离仔细斟酌了下语句,安慰他道:“子贤兄,可能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蛊也不是特别厉害,你知道,如果那谁那方面不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