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冷漠得很可怕。
季苍旻忽然觉得站在墙那边的人很陌生,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边,商珩在狱卒平时休息的桌后换上衣服,蹒跚走到长凳边。不愧是神医,配制的药非常有效,不仅止住了伤口的血,也止住了伤口的痛。
云见离听见动静,面无表情的说着关切的话语,“商大人收拾妥当了?”
商珩“嗯”了一声,“谢谢……”
云见离转过身,“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人付的报酬足够多。”
闻言,商珩布满血丝的眸子里集聚起一抹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能见到,并请出百草堂堂主的报酬,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罢。
云见离从药箱中拿出一只沙漏,放在架上,这只沙漏与季聿修拿的那只不同,明显用料没那么讲究,沙子也很普通,黄玉制成的,道:“商大人,时间不多了,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细沙悄悄流逝,如同无形的时间一样。
季聿修屏息看着云见离的动作,发现她在放置漏斗前,在药箱中点燃了迷魂香。
“等这里面的沙子漏完,我就该走了。”云见离提着药箱旁的纸袋,走到长凳边,“商大人请。”
两人席地而坐。
云见离打开袋子,先取出一张桌布铺在长凳上,再摆几只瓷盘,最后将里边打包好的吃食一一摆开,正是云见离他们在议事厅里吃的那几样花糕跟果酒,但仔细却看不难发现,这些糕点的模样没有那些好看,也不怎么精致。
“这是……”商珩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纸袋上的花糕。
云见离没有说话,倒了杯果酒端给商珩。
“久闻江宁商大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商珩接过酒,“其实,商某曾慕名到百草堂拜访过堂主。”
说着,将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闻,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几分,是熟悉的味道。
“那恐怕要让商大人失望了。”云见离抱歉道:“百草堂的规矩,除非身患疾病,否则不接待官员。”
商珩抿了一口酒,叹道:“难怪……”
云见离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让他尝尝花糕,商珩捡了一块最上面的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花糕甜糯,花香馥郁,让人生出一种倚树悲秋之感。
泪水渐渐地溢满眼眶,这些花糕是她做的,有她的味道在里边。
商珩的手搁在长凳边沿,低下头,无声哽咽。
云见离没有说话,给他足够空间和时间平复情绪。
直到商珩的头抵在长凳边缘,昏黄的火光照耀在他缠着绷带的侧脸上,于鼻梁的另一侧投下阴影。
云见离放下酒杯,嗓音轻柔若虚无飘渺的山间云雾。
“师哥,我好想你。”
趴在长凳上的商珩似有所觉,俊眉微蹙,极轻的低哑的声音略有些迟疑,不太确定说话的人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阿芜……”
“师哥,我好怕。”
“乖……”商珩轻叹着回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唇角一动,勾出一抹温柔的笑,只一下就消失了。
云见离的声音簌簌地发着抖,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师哥,他来了……救救我……啊……”
商珩的睫毛动了动,一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想抬起手抓住什么,但是手臂却脱力的厉害,双手没有力气,完全不听使唤,只得焦急的安慰,“……别怕,我在……”
云见离带着哭腔,压抑的语调流露出满满的绝望,“师哥,我,我对不起你,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商珩担忧道:“别,阿芜,他,他在门外跪着……”
云见离引导商珩的回忆定在了知府强了商珩的夫人阿芜以后,出公差回家的商珩得知知府暴行,杀气腾腾的的去到府衙找知府理论的那天。
那天,商珩以卸任和揭发知府在民生上无所作为并在骄奢淫逸上的为所欲为为威胁,逼得知府跪地痛苦,向阿芜认错。阿芜没有原谅那人,商珩也不能原谅,但他放不下江宁众多l百姓,又恰逢时逢五六月雨季即将来临,为防止发生洪涝,所以说在那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商珩经历一番挣扎后,警告那花架子知府,让其不得靠近府丞家半步。
然,恶狼不会吃素,事情过去不足半月,那色令智昏的知府趁商珩外出安抚流民的空档,潜入其住处,欲行不轨。而这一次,正遇商珩提前返程……
“假的,是假的……”云见离如受惊的小兽,手臂环着膝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商珩后悔莫及,眉宇间拧成的伤痛落寞让人忍不住为他心痛,单薄的肩头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无助孩子。
“过去了……过去了……”
一滴清泪自商珩眼角滑落。
“……啊,师哥……”
阿芜手足无措的缩在墙角,双手颤抖挡在脸前,衣衫凌乱,裙子褶皱不堪。一样秀美的面孔布满泪痕,发丝繁乱的混在泪水里,如附骨之蛆般甩不脱,一剪清眸红通通的,眼睑微有些肿,神色怔怔的像失了魂。阿芜似乎已经死了,浑身僵硬,手脚冰凉,没有了魂魄,也没有了意识,周身一片黑暗,没有光,她不需要光,黑暗很好。
眼前敏感疯癫的阿芜与从前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边得意洋洋的背书,一边蹦蹦跳跳的去够树叶,再倒退着问后边的他这句有没有背错的轻灵少女相去甚远。
商珩脸色惨白,试探着去握阿芜的手,想把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但阿芜的反抗激烈,涂着丹蔻的指甲抓伤了他的手背。
“阿芜,他死了,阿芜……”商珩哽咽道:“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阿芜……”
阿芜抬起头,入眼是裙裾上大片的濡湿的粘腻的红色的血,地上也有:有血色脚印,以及血滴,还有拖拽的血迹,循着血的方向向前看去,则见一男子敞着内衫,双腿赤裸,左脸朝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双眼大睁,难以置信的盯着阿芜的方向,仔细再看,他的瞳孔涣散,竟是死去多时,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