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草药味。
这股药味儿,使他因中蛊而落下的情绪焦躁气短胸闷的后遗症缓解了很多,能为他的症状量身调药的,除了云见离能还有谁,云见离救了他。
他的弯刀平被放在了桌上,手边有一套没有血污的干净衣物。
萧策坐起身,看到窗下有一梳妆台,柜台上的木梳,发簪……样式非常熟悉,那些都是他以前送给云见离的小玩意儿。
修长的指从这些物件上轻轻拂过,没想到,她还留着。
她还留着这些,是不是代表,她并没有她说的那样绝情,她的心里还有他,他还有机会获得原谅。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萧策想着想着,思绪渐渐地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他看见他们和好了,一起坐在院里乘凉。
迅速穿好衣服,打开门,萧小贺的笑声和云见离的说话声从前院传来。
萧策心中一喜,正要出去找他们,一道黑影凭空闪现,身法诡谲,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他面前。
“萧大人请留步。”
萧策警惕的握住弯刀,眉眼中颇不耐烦,“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这黑影一身墨色劲装,头戴兜帽,蒙着面,只露出上半边脸,背后负着双剑,看模样,大概是云度飞的暗卫。
“云府之人。”黑影回得敷衍,却足够阐明自己身份。
“主子令属下传几句话给萧大人。”
萧策拉着脸,沉声道:“说。”
“请萧大人醒后立即离开云府,从今儿以后,若没有阿离姑娘的允许,还请萧大人不要冒然靠近阿离姑娘和小公子。”
简单来说,就是云见离不想见你。
萧策不屑道:“云度飞的意思是么?”
“请萧大人为阿离姑娘着想,不要再让她辛苦度日了,最后一年,请让她过得安心快乐自在些。”
萧策一双俊眉忽而一蹙,他一直不清楚云见离所谓的五年意味着什么。
“最后一年,什么意思?”
“在下只负责传话。”
“你让开!”
暗卫垂着眸,不为所动。
萧策大怒,径直撞向那暗卫,这一撞萧策用了全力,但那暗卫岿然不动,仿佛一块磁铁牢牢吸附在地。
暗卫语气平平,“萧大人不是在下的对手。”
言下之意,赶紧走,别逼我的动手。
萧策忍撞击反噬的钝痛,若没受伤的话他确实能与之一战,但眼下,不是暗卫的对手也是事实。
前院传来云见离和萧小贺的欢声笑语。
萧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暗卫随即跟上。
“我……”萧策痛苦的抿着唇,“可不可以看一看她?”
“不必,今晚是满月,请不要在阿离姑娘的痛苦上再添心塞。”暗卫顿了顿,道:“这是主子的原话。”
萧策看了看天色,离天黑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以往是他陪着云见离度过每个满月之夜,自从中蛊以来,云见离便与他断了联系,避而不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时看那蛊虫飞向段妙采,他的确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出现在的仙药山,忘了云见离每个满月夜的痛苦,一心只想保全段妙采,不能让段妙采受伤,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被蛊虫咬中会一尸两命。
事后萧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甚至觉得云见离有些残忍。他觉得只要好好同云见离说清楚,她那么善良,一定会理解的。
可是,云见离为什么要理解,她所图的只是解开自身的蛊毒,恢复正常生活而已。
她说过,无意害人,计划成功后,她会在一年之内拿到龙角为宣帝解蛊。
即便中蛊的不是宣帝,是段妙采,无疑,她也会为段妙采解蛊,就像她会让杜与之为自己解蛊一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会认为她不可理喻?
萧策抬头望天天,一手遮住双眼。
过往三年,萧策与云见离聚少离多,他成了云见离安插在东宫的一颗棋子,一言一行按部就班不曾出任何错,唯一的一次就是为段妙采挡下蛊虫那一次。
而这一次,也是最不可饶恕的一次。
萧策啊萧策,破庙的协议你可有履行完整?配当她的相公?配做孩子的父亲?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面前,又有什么资格求她原谅。
前院。
云度飞把烤好的牛肉剪成小块装在盘子里,配上些考过的时蔬,端上了桌。
桌边坐着萧小贺和云见离。
“来,贺贺,尝尝舅舅的手艺如何。”
萧小贺挥舞着筷子,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肉,“呼呼”的吹了两下,怕肉掉了似的“嗷呜”一口吃进嘴里,美滋滋的咀嚼。
一边嚼一边冲云度飞竖起大拇指,口齿不清道:“嗯,超级好吃,舅舅,棒棒哒!”
云度飞宠溺地刮着萧小贺的小鼻子,愉悦道:“那贺贺一定要多吃一些!这样才能快些长大。”
“嗯!”萧小贺认真的点头,“贺贺要长得像舅舅和爹爹一样高。”
“哦,对,爹爹呢?”
云度飞唇角带笑,眼里的笑却消失了,他装作不经意的瞥向一处院墙,那儿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
像得到某种答案。
“他已经走了,舅舅和娘亲陪你好不好?”
萧小贺大眼睛里含着失望,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哼哼道:“哼,不来就算了,总是说话不算数,也不是一次两次。”
说完,气呼呼的一连夹了好几块肉塞进嘴里,大概是把那些肉当成了萧策,狠狠地咬他几口解解气。
云见离呆呆地看着吃东西的萧小贺,眼神里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动筷子。
云度飞夹了一块肉放在云见离面前的盘子里,“阿离也吃一些。”
云见离一愣,勉强扯出个笑,“大哥不必顾及我,现在吃了也是白吃。”
因为等会儿挨天罚的时候,会胃痉挛吐到连苦水都不剩。
云度飞也不勉强,转头问萧小贺道:“贺贺还要吃什么?舅舅再去烤。”
萧小贺腮帮子鼓鼓的,口齿不清,“要的要的,还要鸡翅,还要牛肉,还要一条烤鱼。”
“好嘞,等着,马上就好。”
没过一会儿。
“舅舅,好了吗?”
“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
“舅舅,可以吃了吗?”
“贺贺,可以过好长时间的一会儿再问吗?”
“舅舅,可以了没,我就要饿死啦!”
……
云见离痛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云度飞走出房间,眼底浮着一抹青色。
要不是云见离怕宣帝对他起疑,不同意他跟着宣帝去仙药山,估计云见离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他带兵南下围攻百濮国那一块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会败在萧策身上。
云度飞伸了个懒腰,食指和中指稍稍并拢,轻轻一勾。
一头戴兜帽的暗卫从房顶跃下,单膝跪在云度飞面前。
云度飞目不斜视的从暗卫身边走过,似出于某种默契,暗卫起身跟了上去。
“昨夜可太平?”云度飞语调慵懒。
“回主子,明王身边的随侍,逸凡,从昨日酉时一直守到次日丑时方才离开。”
云度飞淡淡的嗯了一声。
季苍旻一如既往的不好糊弄,反应挺快,早上发生的事,晚上就派人蹲点来了。幸好他与云见离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关系不用作假,不会被拆穿。
不知逸凡这小子回去怎么和季苍旻说昨晚上的见闻,季苍旻听了应该会很震惊。
“另外还有件事,主子,昨夜戌时,裴小公子来过。”
云度飞俊眉微锁,颇感意外,但更多的是厌烦。
“他来做什么?”
暗卫也是不解,“他说,找阿离小姐看病。”
云度飞轻哼一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他确实有病。”
“属下回他说阿离小姐已经歇下了,裴小公子说今晚还会来。”
“有完没完,直接赶出去,不用通报。”
说完这话,云度飞已经走到房门前,他跨进卧房,把暗卫关在了门外。
暗卫怀疑人生的愣在门外:不是,赶出去?怎么个赶法?动口还是动武?动口的话应该止于哪一代祖宗?动武是点到即止还是可以卸胳膊蟹腿?确定那位爷不会一气之下把云府房顶掀了?他要是掀房顶了我该怎么阻止?是动口还是动手?……
交代任务的时候就不能交代清楚吗?
这个度挺难把握的。
暗卫也需要揣测主子的心思了吗?难道不是一个人形机械,莫得感情,莫得思维,指哪儿打哪儿?说杀谁杀谁吗?
这世道,当个暗卫这么难的吗?
明王府。
逸凡拧着眉,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逸寻最看不惯逸凡这副表情,有事说事儿,跟吃了屎的似的,让人看着难过!
季苍旻瞄了他一眼,“有事说事,你那是什么表情?”
逸凡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王爷确定要听?”
季苍旻俊眉一挑,“这话说的,不听我喊你过来做甚?难不成泡茶给你喝?”
逸凡一愣。
“这倒不必。”
“那人身份查清楚了?”
既然如此,逸凡眼一闭,心一横。
“回王爷,那人姓萧名策,时任太子少傅,深受太子重视,关于这位的事儿,挺传奇的,知道他的人不在少数,王城里随便一打听,连寻常百姓都能说出一两件。”
“是么?”季苍旻疑道。说得好像整个宣国的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似的。
“您与太子素无来往,故而不知这不奇怪。”逸寻安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
说到底都是他们王爷的错,什么都不关心,连带着他们也懒得把那些要命的人和事放在眼里,竟专门派一个人去调查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听说三年前,太子游猎途中遇刺,萧策正在山上采药,听到太子呼救,顺便出手救了太子一命,太子觉得他是个人才,听说为了请他入东宫当官,堂堂太子竟屈尊降贵,登门拜访了好几次,为此,太子还得了礼贤下士的美名。”
听到这儿,逸寻哼哼道:“什么叫是个人才,这种话未免太过笼统,按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我自己挺有才的,怎么没人请我去当少傅?”
季苍旻眼神晦暗的看了逸寻一眼,“合着你这意思是在我这儿当个差误了你的前途?”
这话吓得逸寻惊恐的连连摆手,“随便一说,嘿嘿,王爷,属下随便一说,绝对没那个意思,我对您还用说吗?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含糊的。”
季苍旻冷哼一声,说的好听,叫你对小郡主客气些亲和些你有做到吗?
逸凡继续道:“他在栖霞镇瘟疫里立过功,不止和神医一起行医收治瘟疫晚期病人那么简单,听说他在太子殿下到达栖霞镇时便自愿报名加入了救援队,打杂跑腿,任劳任怨,不仅品行端正,还一身正气,裴忌围困栖霞镇滥杀村民,村民敢怒不敢言,这人却敢单挑裴忌,结果两人不相上下。”
“他是栖霞镇的人?姓萧。”逸寻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萧小贺和他娘亲也是栖霞镇的人,他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你猜的没错,那位阿离姑娘和萧策是夫妻,萧小贺,也叫萧贺,是他们儿子,刚满四岁,比小郡主大一个月,而这位阿离姑娘,也就是我们在云府上见到的那个女子,便是救栖霞镇瘟疫于水火的观音庙神医。”
季苍旻敛着眉。
那女子竟是栖霞镇的救命恩人。
阿离是神医,萧策是太子少傅,所以,他们是太子的人。难怪太子自栖霞镇临阵脱逃以后,只禁足了一个月就满血复活了。
太子招揽萧策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而在于他背后的那位神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萧策也并非等闲之辈,顺便一起收了。
不对不对,倘若如此,那女子果真是太子的人。
他卸去神机营一职不正是太子所希望的吗?她又为何一见面就跟他过不去,害得他和云度飞的关系闹僵,没有云度飞签名,他如何顺利摆脱神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