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并不知道伯嘉凑近自己是别有用意,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蛇草香气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出来了,她不可能因为伯嘉的一句恫吓就乱了阵脚。赵相如盘算着眼下自己的困境,留下来是死路一条,倒是她消息不通,不知褚央、郑元是否还在寿春,是仍在寻找自己,还是已经藏匿起来了。
她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是赵义故意将她丢在楚国,但她相信褚央和郑元的忠心,只要他们不放弃找寻,自己就还有脱身的机会。不过想要脱身,她需要先把脖子上这根碍事的锁链给去掉。赵相如正在低头研究,门外突然传来异动,伯嘉不在外人不会擅自进来,从时间上看估摸是伺候她用膳的婢女。赵相如迅速把手垂下,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门外。
伯嘉当日将赵郝带来的图样都收好揣入袖中,乘着马车去找他父亲商量改进军械的事情去了。毕竟他爹才是楚国名正言顺的军政大臣,楚王对他父亲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只要能得到春申君的重视,并且能够向楚王进言,那么他就能执掌至少一支军队,并对这支军队进行改造,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做。
黄歇看到伯嘉带来的这些东西很是高兴,楚国与其他国家不同,楚国的地图之所以如此广袤,是几百年来吞并了不少小国的原因,这些小国虽然已经消失,但是贵族仍然沿用旧的国名为姓,并且在楚国也慢慢占有一席之地。但是这些贵族与楚国的屈、景、昭、彭等等王室贵族既有联系又有争斗,这些贵族由于和楚王的亲缘关系,颇受信任和重用,长期霸占着国家最重要的职务,比如令尹、司马、莫敖,掌管内政和军事,其他贵族便只能担任咸尹、门尹、乐尹之类的小官。黄歇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几乎是潜规则的人事任命,毕竟熊氏楚国建国数百年至今,只出过一位旁姓的令尹,便是吴起。
黄歇和伯嘉也深知身居高位却非王族有多遭人嫉恨,即便是深得王上宠信,焉能保得了一世?吴起前车之鉴不远,为变法得罪了王室贵族,支持他的楚悼王还未下葬,他就立即被贵族们清算了,所以一直以来黄歇都低调小心,很少触怒这些王族。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是黄歇在朝廷上再夹紧尾巴做人,还是免不了被一些嫉妒他的贵族诋毁、谩骂,因此,即便楚王信任他们父子,也很难同时将两人都放在朝廷的重要职位上。好在伯嘉还年轻,前些年又都在外,去年秋对赵国的战斗中表现出色,现在又得到了可以使楚*力大大提升的军械图样,这下可以封住那些反对者的嘴。黄歇很得意,自己儿子比他更厉害,虽然年轻,在朝中也没什么资历,自己的家族也算不得楚国的大族,但有他在,必然会慢慢扶持他步入正轨。明天他便入宫,为自己儿子先谋个将军的职位,领个一军,待到来日操练出来,能与赵军相抗衡,那么大将军、司马的职位也就手到擒来了。
“我儿,今日之事皆是你一人的功劳,待为父禀明王上,许你实职,才不算辱没你的才能。”黄歇捻须夸赞,做父亲的有儿如此,也会自感衣钵有人继承,满心都是欣慰之情。
“父亲谬赞。”伯嘉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宠辱不惊,也让黄歇越发觉得满意。他笑道:“你也不必过谦,放眼我国年轻一辈,无人能在你之上,能崭露头角是迟早的事。正巧前日有胡族的马商拜访,我已与他谈妥,从胡地直接贩运马匹入楚,胡马健壮,届时又有马鞍、马镫,无异于如虎添翼,我楚军骑兵也是指日可待,再不是赵国一家独大。”
“马商?”
“是啊,”黄歇兴致很高,声音也不小,“先前也曾来过府中,本该让你们也见一面的,怎奈这商贾定下今日就要返程,此时恐怕已经出城了。”言语间仿佛颇有些遗憾。
“既是父亲谈妥的,那儿子不见也无妨了。”话虽如此,但伯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伯嘉从春申君府上出来时已经是酉时二刻,不知书房笼子里养的“宠物”现下在做什么,伯嘉托腮想得出神,由于天色已晚,路边的行人并不多,经过的市集也早散了,没了之前的喧闹声。突然吆喝的一声“新鲜的枣泥糕”在这逐渐的静寂中显得十分突兀,偶尔也有匆匆回家的行人听到这吆喝声驻足购买的。
伯嘉有些意动,他很想尝试一下,亲手给“宠物”喂食是什么感觉。这样一想便有些跃跃欲试,叫了“停车”,吩咐了下人去买。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枣泥糕就已经用食盒装好,伯嘉让下人呈上来,刚打开车窗帘接了食盒,却正瞧见一旁的医馆,陡然想起自己曾在这里见过东方偃的夫人,当时她还笑眯眯地对自己说她是来检查是否有孕的。
他记得这里的医师叫随鹤,是少数几个认得蛇草并且会治疗的人。
那女子之前身上一直有股浓郁的甘草气息,仿佛是随身带着,从不离身,好像就放在提审的香囊和荷包里。还有她那日在医馆见到自己时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诊孕之事,当时伯嘉只当她是想贴上来,所以无话找话,现在看来,觉得十分的生硬不自然。
他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仿佛是逐渐想明白了什么事。
就在此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策马飞驰而来,见是伯嘉的车驾,立刻翻身下马半跪在车前慌张道:“公子,出事了!”
车驾边的仆役撑起车帘,里面的伯嘉露出半个身子,却是坐得稳稳的,神色颇为镇静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来人。他几乎没怎么动,也没有开口说话,却能给人一种闲庭信步、洞悉全局的感觉,直让人想到“优雅”二字,真无愧于他贵族的身份。
报信的人见状心中不由自主地跟着松了松,只是事情紧急,他也不敢耽误:“公子,书房中关着的那位姑娘不见了!”这女子是公子关在书房里的,还用锁链锁着,虽然有羞辱之意,但公子的书房从不让人擅入,何况还是个女子,整日拘在身边看着,即便不是他中意的人,想来也是他十分在意的人。
本来也无人发现,因为书房平日里除了伯嘉没人去,只是吩咐人定时送水和饭菜给赵相如。结果今日婢女进屋时发现,原本锁着人的笼子里面空空如也,就连锁链也不见了踪影,顿时惊慌失措嚷了出来,周围护卫的私兵听见动静冲了进去,这才发现人竟然悄无声息的丢了,而伯嘉又恰巧不在府上。
管事的慌了神,好在没乱了阵脚,一边赶紧关闭府门,带人在府中搜寻踪迹,一边命人来禀报伯嘉。只是他心里也清楚,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重兵把守的书房,将人带走而不惊动看守的士兵,本身就已是极厉害的了,他们这样搜查恐怕很难有结果。公子的雷霆之怒……管事身子不由一抖,加快了脚步,又厉声下令私兵们搜得仔细些,心底只能祈求赶快找到那名女子。
伯嘉的一只手按在已经被热气熏得发热的食盒上。食盒是府里的,平日会在车马上放一两个,以备不时之需,质地是绘有美丽花草的漆器。伯嘉还未说话,街道上快速的马蹄声已经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马蹄声急促,像敲在每个人心头,就连在禀报的那名家丁也忍不住抬起头想要查看究竟。
“公子,刘家两兄弟今日突然消失了,属下也没有在城内发现他们的踪迹!”这匹快马的主人几乎来不及下马,仓促间便禀报了事情。昨晚伯嘉有吩咐让他带人去捉拿东方偃夫人刘氏的两个兄弟,这个命令下的突然,之前这两兄弟还在利用春申君府上的势力大张旗鼓的找人,这个差事也不算难。谁料找了一晚上,城内竟不见这兄弟二人的踪影,第二天天一亮他便带人出城去这兄弟俩的住所一看,早已是人去楼空。因又不知伯嘉身在何处,兜兜转转这才寻到人禀报。
“城门何时关闭?”
“属下来前刚刚关闭,不过晌午前属下已经盘问了各城门吏,并未见有相貌相似之人经过,也让他们留心城门情形,一旦有可疑之人,立刻扣下。”
伯嘉沉默了一会儿,旁边打帘的下人只见他的手指用力捏住了那个食盒,倘若那漆器软些,恐怕要抠出两个手指印来,隔了一会儿,又见他慢慢把食盒打开,里面的枣泥糕仍旧冒着热气,只是没有刚才拿来是那么热乎了,渐渐生了凉了。
“你只管问今日是否有马商的商队出城,若是有,便不必再找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就安排女主跑了。。。不知怎么就磨叽到现在才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