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
期待了两个多月的声音,似乎历经了沧海桑田,穿梭了无数个孤寂的日夜,在某一刻终于熟悉地在她耳边响起。
洛晨浑身一震。
她缓缓回头。
时间似乎很长,很长,长得似乎在那一瞬间,会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他那天醒过来时,也是这样苍白着脸,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击毙了对她狠下毒手的人。
他跟着她走了大半个死亡森林,每天为她找食物,每晚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弄得自己浑身是伤,但却从来不说,甘之如饴。
他昏迷了两个多月,每晚梦魇缠身,只有被她握着手,听着她的名字才可以平静下来。
现在,他终于醒了。
……
俊脸苍白的男人支着手肘,用力撑起身体,轻靠在床头上,幽深的双眸贪婪地看着她,像是行走在沙漠良久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泉一样,死寂的眼神突然迸发出了耀眼的希望。
缥缈暗黄的灯光落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打出一圈圈的光晕,像极了凛冬过后,春日初始挂在雪梢枝头的那一抹冒芽的绿蕊一般。
洛晨眼眶微红。
见洛晨身姿一动不动,云傲越心头一急,便要挣扎着下床。
“啪——”
久睡的肢体虚弱而无力,颀长的躯体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响亮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惊醒了洛晨。
她着急地快步上前,想要扶起他,但还没来得及蹲下,她整个人便被那双粗壮的臂弯拉了下来,猛地撞进了男人宽厚的怀里。
“晨晨。”
耳边是低低的呢喃,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浓郁的中药味,铺天盖地全部涌进了她的鼻腔。
洛晨鼻腔一酸。
是他吗?
洛晨微微伸手,轻轻地摸上了他的脸。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仿佛星辰般耀眼,见她伸手,他便低头,俊脸朝着她的掌心上缓缓地蹭了蹭,仿佛温顺的小猫一般。
洛晨凤眸含泪,却忍不住一笑,却猛地被扣住了后脑勺,蓦地撞上了那温热的薄唇。
他撬开了她的唇,吻住了她。
……
温雅站在门边,看着难分难舍的两人,美丽的脸上从一开始浮现的惊喜,渐渐变成了温柔。
第一次,她从他的眼底看到了那么浓厚的希望,不再是对这个世界那毫不在乎的冷漠。
只要他平安快乐,那么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而现在,她只想抱抱他。
渴望占据了她的心,高跟鞋便是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尖细的鞋跟隔着厚厚的地毯撞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极为低微的闷哼声。
这一声极为微弱,不细听几乎听不到,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是有些许回响,似乎害怕打扰到两人,温雅第一次不知所措地顿住了步。
前方似有视线传来,温雅反射性地看去,却恰好撞上了男人轻抬眼尾,幽深的眼眸中却是转瞬即逝一抹沉沉的阴鸷。
再次看去时,那沉沉的阴鸷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似乎毫不在意。
温雅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
不是她的儿子!
……
洛晨把云傲越扶回床上时,温雅已经悄悄离开了。
云傲越靠在软背的床头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忙前忙后的洛晨。她一时走到柜子里拿出药包,又走到浴室里哐哐哐哐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再走出来时,双手却是捧着散发着中药味蒸汽的木盆,洁白的手臂上搭着温热的毛巾。
等洛晨过来时,便是看到他一眨不眨瞧着自己,一脸傻乎乎的样子。洛晨放下木盆,一脸好笑地弯腰,然后伸出食指,轻弹了下他额头,笑嘻嘻道,“干嘛看傻了。”
额头传来轻微的痛感,云傲越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食指,他看着她,缓缓地打开她的手,十指和她紧扣,“我梦里见过这样的你好多次,但睁不开眼睛看你,然后一直看着你渐渐走远,无论我怎么呼喊你,你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说着,云傲越低下了头,从洛晨的角度只能看到那漆黑的睫毛微颤,似乎露出了他内心深藏的无助。
没有人可以抵挡一个男人背后脆弱又无助的一面,尤其那还是一个向来无坚不摧的男人。
果然,洛晨俯身,心疼地把他搂进了怀里,“我一直在你身边,从前是,以后也一样。”
“无论我做了什么——”他声音微露脆弱地低声道,“你都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
*
在洛晨精心照料下,云傲越从一开始需要洛晨搀扶才能下床走动,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如落地了。
安静的房间里,电视的声音尤为清晰地传来财经主持人的声音。
“近日,风云集团的股票已经跌破了8000亿大关,市值蒸发2万亿,据风云集团总裁萧城声明,将会举办风云传媒年度盛宴,并会宣布风云集团下一轮动作走向,力争挽回股民对风云集团的信心……”
洛晨进来时,便是看到云傲越笔直而端正地坐在沙发上。
但和一贯的云淡风轻不一样,第一次,面对他一手打造的风云帝国,他眉头紧锁,唇色微白,清冷的俊脸面露忧愁,隐隐发白。
啪。
洛晨俯身,关了电视,忍不住埋怨道,“明明身体还没好,还耗费这么多的精力。”
云傲越从电视上收回了视线,看着她脸色不虞地立在那里,忍不住轻轻勾了下唇,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干嘛?”洛晨撇脸不去看他,不开心地迈了两步,“老是说也不听。”
等洛晨走到离他一步远时,她就被他一个伸手一把拉了下来,撞在他厚实温热的怀里。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再多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她伸手,在他薄薄的浴袍上轻轻画着圈,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指。
一阵沉默后,他声音低哑,道,“晨晨,我可能要一无所有了。”
“没有了风云集团继承人的光环,你还要我吗?”
扑哧的笑声从他怀里的人中传了出来。
“我爱上你时,你就不是风云集团的继承人,不过是——”怀里的人突然调皮地拉长了声音,“洛晨经纪人,云助理。”
“所以,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因为你的身份喜欢你?”
她花枝招展的笑声似乎颤得他胸口发热,他把她拉起身来,靠在他的肩旁。
然后,轻轻地扶正了她的脸,他颔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不过一个指头的距离,幽深的双眸含笑地看着她,薄唇若隐若离地摩挲着她的红唇,宠溺道,“晨晨,可要记住你的话。”
说着,他扣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在她的嘴角上,良久没动,直到她张唇,缱绻又缠绵。
*
第四天,意料中的不速之客终于来了。
碎金的阳光从稀疏的枝叶中透进来,洒落在后园摆放的休闲区。
黄晋引着那些人进来,一眼就看到他英明神武的三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赤着脚的男人去走那条鹅卵石小路,只为了帮他刺激脚底麻痹的穴位。
黄晋心底叹了口气,彪悍的脸上面无表情道,“三哥,这几个人找你。”
洛晨转头看去,后园门口处,温文尔雅的萧城站背着手站在一位老者身后,而站在萧城旁边的,则是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整洁休闲服的男人。
老者镭射般审视的目光从洛晨身上掠过,直到把洛晨剖析了一遍又一遍后,他这才缓缓地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边艰难转身的男人,不屑的神情逐渐在看清男人面容的一刻,变得激动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激动的颤抖。
夫人没骗他!
风云集团有救了!
不是这个叫洛晨的小子,而是——
“少,少爷——”陈品大步上前,苍老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萧城也错愕地迈前了一步,喃喃道,“少爷?”
纪沛沉静的表情一秒破功,他眼神灼灼地看着云傲越,声音猛地高了起来,道,“少爷!”
没有人知道,这段没有少爷的日子,是风云集团度过最艰难最黑暗的时期。
看到了三人,云傲越淡淡地敛了下眉,刚和洛晨一起的温柔瞬间荡然无存。
他转头,含笑轻声道,“晨晨,我想喝你做的银耳红枣羹。”
“好。”洛晨点头,扶着他朝白色的圆桌走去,等他坐下后,她便道,“那你们先聊,我去给你做。”
“嗯。”
黄晋紧跟洛晨其后,好奇之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下。
男人靠在白色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眼神不冷不热,而他面前的三人笔直站着,明明是身处高位,习惯俯视人群的人,此时却是激动和无措得甚至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
强烈对比下,越发显得男人的矜贵冷漠。
黄晋收回了视线,这样的人,也亏只有三哥制服得了。
……
扑通。
膝盖重重跪地的声音。
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陈品一下子跪在了鹅卵石上,“少爷,您不在这段日子,云家发生了很多事,我自认无能,愧对老爷子,愧对老爷,更愧对您,但请您务必回来,救救我们云家。”
纪沛也跪了下来,“少爷,云家已经危在旦夕了。”
凉凉的春风从枝叶丛中逸过,云傲越眼尾微挑,看着跪着的两人,漆黑的瞳仁掠过凉凉色泽,偏偏嘴角渐渐逸出了极浅的弧度。
萧城猛地退后了一步,“你不是少爷!”
什么?
陈品错愕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俊容和少爷极为相似的男人,“他明明就是少爷!”
纪沛反应了过来,猛地起身,挡在了陈品面前,“陈老爷子。”
一边抓过桌面上放着的鹅卵石,一边放在掌心里把玩,云傲越懒懒地抬眸,看着犹如惊弓之鸟的三人,似笑非笑道,“所以,还指望我出手相救风云集团。”
陈品完全摸不着面前的一幕,瞪着胡子眼睛来回巡视,却见萧城平静上前一步,道,“你想做什么。”
云傲越放下鹅卵石,后靠在椅子上,眼尾缓慢地扫过他们,“要是风云集团从此消失,相信会相当精彩。”
“少爷,你在说什么?!!”听到这话,陈品不敢置信道。
“说什么?”云傲越低低一笑,颀长的身姿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稳有力地踩在鹅卵石上,眼帘微垂,淡淡地睥睨着眼前惊惧,错愕,神色凝重,表情不一却统一精彩的三人。
“我向来不喜欢云家,更何况没了风云集团,你们不过丧家之狗,还有什么资格讨论洛晨?”
电光火石之间,萧城一下子明白了云傲越的意思。
第一次,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因为我们阻止过洛晨进云家,你就要毁灭云家?”
这是什么荒谬之言?
陈品忍得红了老脸,但却死死咬着不敢发泄。
“你疯了吗?”纪沛攥了拳头,“即使你不是少爷,那也是你的家!”
云傲越抬眸,向来淡漠的俊脸此时在碎金的阳光下竟然浮上了一层浅淡的妖肆,“所以,你们何必来惹一个疯子。”
“知道我是如何活过来吗?是她背着我走了半个月死亡森林,遇见了无数猛兽,精疲力尽到连走都走不动了,也不愿放弃我——”
他轻笑着,偏偏幽深的眼睛隐隐发红,似蒙了一层血,让人害怕得浑身生寒,“但你们又知道我是如何醒过来吗?”
云傲越唇线越发加深,“因为我母亲问洛晨,多少钱才会离开我。”
“用钱来侮辱她对我的爱这种事——”一大片玫瑰花生在男人身后,绽放的红色热烈得让人眼睛生疼,“只会出现一次,绝无下次。”
“所以在我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斩草除根。”
……
出了左翼,明媚的阳光炙热地洒落下来,但站在阳光底下的三人依旧浑身发寒。
原本,他们怀着憧憬和希望而来,看到少爷后,以为看到了生命的曙光,可以让风云集团起死回生,谁知,却是看到了死神!
这个拥有少爷的智商,却是没有少爷对云家的爱的人,只怕是比殷氏可怕一万倍的劲敌。
连护着云家,都成了奢望吗?
陈品攥紧了手,紧得连骨节都在咯吱作响。
半晌,他像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整个人虚脱般地软了下来,像老了好几岁一般。
沙哑而苍老的声音静静响起道,“萧城,只要能保住云家,我愿意做任何的退步。”
包括接受殷氏入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