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梦魇似乎被伏在他胸口的温热安抚到了,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半晌,洛晨起身,把他的手轻轻放回空调被底下,而后温柔地捏着被角往上提了提,盖在男人的肩膀上。
似乎感觉到了洛晨温柔的气息,男人抿紧的薄唇也松了开来,下唇便露出了隐隐约约紧咬的齿印,在柔和的灯光下,映衬着苍白的肤色,竟增添了丝毫脆弱之色,让人忍不住心疼。
洛晨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擦着他的下唇,凤眸一派温柔。
见此,秦镌眼底越发冰冷。
似乎过了很久,洛晨才站直了身姿,走了出去,秦镌扫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男人,迈步紧跟其后。
关上了门,洛晨站在门口,瘦削的身姿修长却异常冷厉,她抬眸,看向走廊的壁画,眼底的温柔已经换成了犀利,“温家和萧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看着如此熟悉的她,秦镌眼底的血腥却是渐渐散了些许,冰冷的弧线柔和了过来。
没有了云傲越,这样的她,才是他熟悉的久久,才是左翼的洛三少。
“久久。”
秦镌喃喃地低喊了一声,那低低的声音似乎已经藏不住的隐约情意,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情不自禁地迈前了一步,大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秦镌蓦地一愣,猛地收了手,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
“嗯?”
秦镌抿了抿唇,很快恢复了平静,道,“因为你和宋自弦的绯闻,温氏的贪污和萧城突然上任风云集团总裁的事,风云集团的股票大跌,已经连续四个多月跌停,股价低迷,殷氏集团和龙氏集团趁机联手收购,而不知道为什么,萧家引入了殷氏集团进董事会,董事会上决定举办盛大的风云传媒年度盛宴。温家这边,则暂时没有任何异常。”
洛晨凤眸一眯。
看来,背后那只手,要浮出水面了。
殷氏野心勃勃,但明明视风云集团比自己的命还重的萧城却引殷氏进董事会,应该是殷暖阳手里捏着风云集团的命脉,而这个命脉,必和云家另一个人有关。
而举办年度盛宴,或许是为了一个人正名。
一个可以继承风云集团,又让萧城可以不必背叛云家的人。
云傲然。
但明明手握王牌,殷暖阳却是大张旗鼓收购散股,看来云傲然并没有得到董事会外其他董事的支持,所以殷氏才会和龙氏合作,趁着股民不断抛售,低价购入,想得到掌控董事会的机会。
洛晨眉睫一垂,隐去了眼底的异色。
而现在最大的变数,是温家。
温意死了,温玥瑾是唯一的继承人,以为是她杀的温意,也许温玥瑾会因爱成恨,用自己手里的股份,为殷暖阳和云傲然投上一票。
见洛晨久久不语,秦镌也没打扰她,半晌才听到她说道,“知道现在殷氏收购了风云传媒多少的股份了?”
“殷氏收购了10%,但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秦镌第一次动了眉头,“除了殷氏集团和龙氏集团外,还有一个成立数月的CY投资控股集团,也加入了这次的收购当中来。”
“CY?”
“这家公司一开始动作并不大,被殷暖阳大张旗鼓的动作分散了很多注意力,开始只是一直跟在殷氏后面收购风云集团的散股,但后来还是渐渐冒头了。背后的人似乎掌握了风云集团所有子公司的信息,不管是哪一个风云集团的子公司股份下跌,都可以及时反应,完全没等风云集团和殷氏反应,就已经大量购入了子公司的股份,掌握了话事权。”
洛晨神色不变,“背后的人查出来了吗?”
“明面的法人查过了,跟殷氏和龙氏都没有任何关系,但背后的人藏得这么深,目的应该并不单纯。”
洛晨垂眸,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殷暖阳背后,毫无疑问是云傲然。
野心勃勃向云家复仇,随时随地掌握云家所有动态,掌握每个人的弱点,有能力安插陆御埋伏云家多年而不被发现,可以洗脑殷暖阳以卵击石的人。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让她有种感觉——
云傲然,也许她认识!
至于CY背后,会不会也是云傲然?
如果是,那么云傲然的目的便很明显了,借殷暖阳动手,覆灭云家后,便狡兔死,走狗烹。
洛晨转头,视线穿透红木大门,原本冷漠而犀利的冰冷,仿佛在春日的阳光中一寸寸裂开,变得温柔而缱绻起来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的一切。
*
绿径通幽的云家别墅此时守卫深严。
梨花木装潢的书房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李岩抱着一大堆的文件,双手恭敬地递到梨花木的书桌上,等待面前的人的批阅。
“夫人,这是集团近期的报告。”
染着金粉的指甲伸到报告面前,温雅垂眸,淡淡地审阅风云集团各大子公司的报告。
怎么会这样?
当目光接触到每一页报告时,温雅的手翻得越急,后背渐渐出了一身冷汗。
风云集团,殷氏占股10%,CY占股8%;
风云传媒,殷氏占12%,CY占股10%;
风云地产,殷氏占股2%,CY占股36%;
风云投资,殷氏占股1%,CY占股35%;
风云银行,殷氏未购入,CY占股48%;
……
在她儿子出事后,和殷氏来势汹汹不一样,这个叫做CY的不知名投资公司似乎一开始只是跟在殷氏后面低调购入,所以没有引起他们任何人的注意,但偏偏这个公司却是异常了解风云集团的运作,对于股价较高的集团股份只是少量购入,但对于风云集团另外70多个子公司的股份,却是大量购入,在不经意间,已经在每一个子公司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话语权。
这个人,太可怕了!
温雅脸色越发的白。
没等她缓过来,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喧哗声。
“别拦我!别拦我啊!”
“表小姐,表小姐,你不能进去啊!”
“姨姨,我要进去,我要进去啊!”
……
温雅缓了下气息,转头朝云蓝说道,“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云蓝垂眸应道,“是,夫人。”
半晌,云蓝推开门,走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裙,瘦得仿若一阵风就可以吹走的女人。
女人貌美妍丽的脸惨白而憔悴,眼睛哭得已经肿起来了,看到温雅,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姨姨。”
温雅一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站了起来,挥手让云蓝和李岩出去,这才舔了舔发干的唇,道,“怎么了?”
温玥瑾哭得不能自已,“我妈妈,我妈妈——”
“被洛晨枪杀了。”
温雅震惊地站在原地,连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颤动得发冷。
洛晨杀了姐姐?!
“不可能!”温雅反射性道。
“洛晨挟持了我妈妈,借此要挟我们的保镖离开,但没想到,他居然下了狠手!”说到这里,温玥瑾已经泣不成声了,“温家人后来回去,找了整个死亡森林,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地方,找到了他们。”
啪!
响亮的跪地声倏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温玥瑾猛地跪了下来,挽住了温雅的裙子,死死地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道,“姨姨,我妈妈一生奉献给云家,即使有小错,但也不该获得这样的结局,况且是她把傲越哥哥和我从死亡森林里救出来的,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一声一声重重的磕头声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姨姨,我求求你,求求你派人去把洛晨带回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求求你!”
知道自己姐姐不幸身故的消息,看着面前自己疼了二十多年当作女儿的芜芜一声又一声血泪般的控诉,如果是之前,温雅会毫不迟疑手刃仇人,但现在,她却第一次犹豫了。
那个人,是她儿子活着的希望。
那个人,是她儿子拼命也要保护的人。
那个人,是唯一一个让她儿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所以,只要他能让她的儿子好起来,她甚至可以让步,不管洛晨人品如何,她都可以让他成为云家人。
她可以不顾自己,但是,她没有办法不顾她的儿子。
良久的沉默,让温玥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温雅,道,“姨姨,难道你想放过洛晨?!”
“芜芜,我们起来说。”
温雅弯腰伸手,就要扶起温玥瑾,却被她“啪”的一下猛地打开了。
她挣扎起身,退后了两步,神色已经冷若冰霜。
“姨姨,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天是我失礼了。”
说完这句话,温玥瑾转身,“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即使伤害到云家,也请姨姨不要怪我。”
……
温玥瑾走了。
温雅怔怔地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她看着长大的芜芜是如此的陌生。
半晌,那美丽的脸庞渐渐逸出了一丝苦笑。
原来,今天芜芜到来是为了试探她。
可惜,她没通过芜芜的试探。
她确实对洛晨动了心思。
只要她儿子喜欢,她便愿意让步。
只是没想到,在越儿还没回来的这关头,便被芜芜发现了。
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良久,久得似乎一个世界的时间,温雅终于耗尽所有的力气,按下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对面清越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喂?哪位?”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犹豫和迟疑似乎在那一瞬间全部消散。
温雅定了下心神,轻声道,“洛晨,我是越儿的母亲温雅,我听萧烨说,你从死亡森林带走了他,我现在,很想很想见一下他。”
——
金碧辉煌的格兰酒店,49楼的一间豪华包房被画着山水壁画的长屏风分开了两格。
和下午憔悴的样子不一样,此时温玥瑾神色冰冷地站在套房的外包厢。
她抬眸,看进内包厢,从这个角度看去,却只能看到袅袅茶烟缓缓升起。
一把清贵的轻笑声从里面轻轻响起,似乎打趣,但却让温玥瑾脸色一白。
“温小姐,今天之前你曾信誓旦旦说,云夫人绝对会为你报杀母之仇,所以你拒绝了和我的合作,现在的结果,可是在你的预料之内?”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结果的?”温玥瑾神色冰冷的脸一白。
“只要知道人性的弱点,就不难猜到——”
里面似乎传来了轻不可闻的轻敲声,但很快便被男人的低笑声掩盖了。
“风云集团危在旦夕,云少爷有心无力,罪魁祸首竟然是云少爷的分裂性人格,而唯一可以控制他的,只有洛晨,换做你是云夫人,相信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选择?”温玥瑾的指甲尖锐地插进掌心里,“洛晨杀我妈妈,毫无疑问应该要杀人偿命,但温雅为了风云集团,却要我放弃仇恨,难道这就是她的选择?”
“我妈的命,抵不过一个风云集团!”
“啧啧,温小姐何必再自欺欺人。”
面对温玥瑾的反问,男人轻笑,“云夫人为的可不是风云集团,而是她的好儿子,云傲越!”
心里的痛从四肢百骸席卷开来,温玥瑾踉跄地退后了两步,缓缓地松开了掌心,里面被指甲挖出了一道深坑。
似乎猜到了温玥瑾内心的痛楚,里面的男人悠悠地继续道,“温小姐,连云夫人都看清楚了,她的儿子,深爱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洛晨,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了。”
温玥瑾脸色越发的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喃喃道,“明明在死亡森林时,傲越哥哥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他究竟怎么会爱上洛晨……”
“呵。”男人的笑声越发浓烈,听在温玥瑾的耳里,却是有丝隐藏不住的讥讽。
“温小姐,当初和云傲越在死亡森林里共度三年,让他不顾生死也要保护的人——”茶钳轻敲茶壶的声音从里间轻轻响起,似乎是男人把茶叶夹起的声音。
“不是你。”
怎么可能!
温玥瑾猛地抬头,“你说谎!”
流畅的水流落入茶壶时碰撞出的响声中,男人淡淡道,“为了让云傲越重视你,为了让你不漏破绽,温夫人找人催眠你们的记忆。”
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间浸在了冰水一般,温玥瑾只觉得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一般,震惊与无措交织在惨白的脸颊上。
“那个人,是谁?”
和傲越哥哥在死亡森林的人,又是谁?
可以让从小冷漠至极的傲越哥哥以命相待。
哐——
似乎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男人起了身,沉稳的脚步声走到了屏风后。
温玥瑾使劲屏着呼吸,却听到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阻隔传来,她浑身一颤,眼里的恨意似乎折叠得万丈高楼。
“洛晨。”
“不可能,你骗我!”温玥瑾失声大喊道。
不可能!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他们的缘分从死亡森林就开始了!
不可能!
在死亡森林的,明明是她!
所以,一定是那人骗她的!
似乎觉得自欺欺人的温玥瑾很可怜,男人低沉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怜悯,道,“事实便是事实,温小姐你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因为,我就是那个唯一和他们在过一起的人。”
温玥瑾死死地瞪着那块长屏风,山水画后的隐约透出那人宽肩窄腰的好身影。
“你是——”
英挺的身姿从长屏风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温玥瑾顿时如遭雷劈。
“怎么是你?”
男人清贵俊雅的脸庞浅浅一笑,“温小姐,相信现在只有和我合作,你才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不管是洛晨,还是云傲越!”
★
不显眼的别墅隐匿在T城郊区的山林里。
一辆本田黑色小车颠簸地驶入池塘边的曲折小路,朝小路里面缓缓开去。
直到小车停在了一幢别墅前——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连忙下车,朝后座走去,但还没等他拉开车门,车门已从里面被推开了,一双纤细的腿踩着银白的高跟鞋急切地迈了出来,那急切的动作明晃晃地昭示着主人迫不及待的心情。
温雅下了车,静静地站在别墅前,看着高大的槐树把别墅遮掩在阴凉处,碎金般阳光洒落下去,仿佛把这段阴沉的日子洗褪得干干净净。
重创的风云集团,夺权的萧家,威逼利诱的殷氏,此时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她最想见的,只有里面的人。
她的越儿。
只要越儿在,她还奢求什么呢。
……
温雅被黄晋领进去时,恰好看到洛晨从盆子中洗干净手,然后温柔地给昏迷的男人涂上剃须膏。
“三……”黄晋刚要喊她,却被身旁的女人制止了。
黄晋立马合上了嘴巴。
把剃须膏轻柔地沾上男人的唇边和下巴处涂开,洛晨这才微微伏下身子,而后仰起头,握着剃须刀手柄,小心翼翼地给男人清理着新生的胡荏。
她一边细致地刮着,一边搭着家常,状似埋怨道,“云傲越,你再不醒来,我都快不记得你的声音了。”
“前两天我妈看到风云集团的新闻后,就问我事情是不是很严重,怎么这么久没见你了,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说你出差去处理了,但这样能瞒多久呀,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只能跟她说,我和你分手了。”
听到“分手”这两个字,男人搭在床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但全部心思都放在刮胡子上的洛晨并没有发现。
“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所以才久久不醒?”
……
“洛晨。”
背后传来了一阵温柔的女音,洛晨动作一顿,却听到背后的女人轻声道,“可以让我来吗?”
“可以。”
洛晨点头,拿起毛巾把男人下巴处的泡沫擦干净后,便把毛巾放到盆子里,同时洗了手。
她这才起身,回头去看站在门口的女人。
仿佛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女人心力交瘁,向来优雅且保养得宜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朝洛晨扯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便急切地走到了床前。
躺在床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家居服,俊美的面容散发着如玉般的光泽,在死亡森林里受的伤,在洛晨的精心照料下,似乎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踪影。
温雅伸手,轻轻地触摸着他的脸,从漆黑的眉毛,闭合的眼睛,再到鼻子的弧度,力度轻柔又小心翼翼,似乎一点也不敢用力,生怕面前的人会被她弄碎。
“我的越儿。”
手指勾勒完男人的脸的弧度,温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但偏偏嘴角含着笑意,仿佛是在一边笑一边哭。
乐极生悲。
“只要你醒来,妈妈什么都依你,好不好?我的越儿。”
男人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轻一动。
……
半晌,温雅平复了情绪,她把云傲越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这才转头去看站在她不远处的男子。
男子修长的身姿站得极为笔直,一双凤眸波光粼粼,唇不点自红,俊俏得一点也不比她的儿子差,温雅忍不住心里一动。
她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
温雅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洛晨,给你多少钱,你才会离开我的儿子?”
洛晨支着下巴回望着她,似乎思考了一下,弯眸而笑道,“无价吧。”
没有任何言语,但流转的眼神中,却仿佛却有了一个共识。
温雅眼底微湿,“我可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恳求你一件事吗?”
没有了那厌恶憎恨之气的温雅,此时散发着极为亲近的温柔,让人忍不住会想靠近。
洛晨正了神色,“你说。”
“我知道他很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好好爱自己的同时给他一些爱,不要放弃他,不要让他难过和失望,可以吗?”
温雅眼底的哀求,让洛晨的心猛地一颤。
她正要点头,但床上却传来了些许动静,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昏迷已久的男人第一次身体一动,眼皮半睁,他用力地支起身子,轻声道,“晨晨——”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