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相互激励,直直转高,如狂风骤雨一般逼人,砸得人喘不过气。琴音一波又一波,一波更比一波急,笛声也越来越急,似乎马上难以为继,压得人几欲窒息。
一连串的滑音后,琴声渐落,骤然转缓,一缕箫音跟着加入,渐至低沉。两者相互缠绕,柔和清扬,如新升朝阳的第一抹初红,也如少女醒来后的第一声呢喃。
厅中的壁灯蓦然一黯,画屏后面,却有灯光亮起。一女剪影投于其上,缓缓立起,玉臂轻舒,轻歌曼舞。她一忽儿垂首低吟,一忽儿绞弄青丝。朦胧灯影下,裙袖轻飘,窈窕身影让人怜惜,虽只一剪影,但其婀娜的身姿,更让人遐思,其垂影顾怜之态,又让人心生怜惜,不可向迩。
这时前奏已毕,细乐又奏出一段和弦: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她的歌声柔美动听,清脆悦耳,刘毅心头却猛的一跳。
《陌上桑》!?
还是任红云版的。
他和任红云朝夕相处好几个月,这妮子的身姿熟得不能再熟,舞者未开口时,他就通过剪影看出来了。
唱到这儿,里面的灯光暗了一暗,歌声停了停,任红云缓缓站起,乐班跟着奏了个间奏。
灯光愈发黯淡,那伴奏的琴箫仍是和美,但众人已顾不得欣赏,眼睛都一瞬不瞬,盯着即将出场的女子。任红云莲步款款,从里面走了出来,先朝董卓和王允的位置敛衽一礼,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大厅众人齐齐叹了口气。
画邸下,起了一层雾,蒙蒙淞凇,和着本就朦胧的灯光,只让人觉得她长得极美,可隔靴骚痒,那能撩中痒处。众人睁大眼,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越发勾得人心慌意乱。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任红云行完礼后,长长的袖子一甩,又开始旋转起来。此时,大厅的灯光明亮了许多,一大群少女陆续从画邸里边踏歌而舞,盈盈而出,绕着任红云边歌边舞。她们不断交错穿插,变了几个队形。和惜儿那次的百戏班子不同的是,这次扮演百姓的都是少女,甚而反面人物“使君”,也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小娘。
这些少女的出现,并未让场上的气氛失真,反而更多了些柔美。她们舞得千变万化,却始终拱卫着中间的任红云。更显得她卓尔不凡,如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菡萏。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
四十专城居。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伴奏声没半点阻碍,仍是一气贯下,只是变得欢快了许多,她们的舞蹈也跟着热烈起来。舞得甚是欢快,脚下的雾气也跟着翻滚,望之就如一群广寒仙子,在凌波而行,踏云起舞,罗带飘扬,裙裾飞扬,只觉得她们本就是天上的神女,仙姿缥缈。
坐席间,有人惊呼出声,也有人杯盘摔落在地。
可她们在台上舞得如梦似幻,刘毅心头却如火烧。抬头一望,就见董卓死死盯着任红云,筷子举在半空,却一动不动。已是顿箸失语,不能自已。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仍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势。那些伴舞的女乐一阵交叉,俱都轻伏于地。隐隐然将任红云护在当中,后者长袖一甩,竟至在场中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全身竟如被裹罗袖裹住一般。
这是袖舞,其实已超出《陌上桑》歌舞内容,应是任红云临时衔接的。刘毅最早接触袖舞,还是妙奴儿。当时她一曲袖舞,令徐晃心折,也花了多少人的眼,可和任红云比起来,仍差了老大一截。
厅中静了静,所有人都叫起好来。刘毅却没心思赞叹,正盘算着如何帮任红云过董卓这一关。却听身侧“哗啦”一声,有人失手打翻了酒杯,他转头一看,却见吕布盯着场中曼舞的身影,口中呢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眉梢眼间,已全是泪水。
这时董卓高声道:“王司徒,这领舞的小娘叫什么?”
王允微笑道:“正是小女,叫红云。不知此中‘罗敷’,比之先前的‘惜儿’又是如何?”
董卓“哈哈”大笑:“好极,好极。令爱娇俏可人,天姿国色,那惜儿也就一普通伶姬,那能及其万一,实在是好,好,真个是好。哈哈!”
他一向粗鲁,此时佳人当面,说话竟也儒雅了几分。
王允微微一笑:“相国满意就好。”
这时歌舞已毕,任红云行了一礼,正要下去。董卓突道:“好你个王子师,没想到你长得不咋的,偏生女儿如此美貌,实让人吃惊。如此娇娘,咱家也喜欢得紧,何不叫下来,认识一番。”
王允仍是微笑:“相国要认识小女,当是求之不得。不过,小女一舞耽搁不少。当下已臻饭点,诸公想必也饥肠辘辘,要是再行耽搁,怕有人要怪老夫招待不周了。”
董卓环视全场,霸气十足:”那个敢嚼你我舌根,”不过,他倒没再坚持,话锋一转道:“司徒说得也对,咱家不能喧宾夺主,搅了你寿宴,呵呵,此事以后再说。”
蔡邕在一边看得真切,拉了拉刘毅:“咦,兴汉。这不是你家那小娘么?她什么时候成王子师之女了?”
纳彩后,蔡邕来过刘毅家几次,也见过任红云。这么漂亮一个女婢,将来还是一家人,蔡邕当然记得。
刘毅叹了口气,只觉满嘴苦涩:“是新认的义女……”算起来,任红云认识王允,自己还有莫大责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蔡邕倒没注意刘毅的表情,砸吧下嘴道:“我看王子师这老东西没安好心啊,他这样子,多半想把这小娘送了来讨好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