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请用。”
任红云托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个铜杯和铜皿。铜皿中,还横着一根柳枝。刘毅在门口站住了:“这是要漱口?”
这年代没有牙刷,官宦人家,也就是酒或浓茶漱口。至于柳条漱口,是因为佛教观音的净瓶柳枝,传说就是净口之用。随着佛教在汉代传入中国,柳条漱口也在华夏大地上开始出现。不过也不广泛,真正兴起并在士绅间大规模推广,还是唐代。刘毅也试过柳条漱口,但这东西实在太硬,好几次都差点将他戳个牙出血,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平时也就改用盐水了。而平时戎马倥偬,一旦打起仗来,连命都顾不上了,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
“是啊,今天大朝,老爷得漱口的。不然,当心御史参你,说你君前失仪。”
这。刘毅被少女一双大眼睛盯得发毛,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苦着脸,将铜皿中的柳枝一段捏住提起,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还君前失仪,有这么严重么?”
“当然有,”红云小脸上满是认真:“昔威宗皇帝在时,约侍中刁存在面谈,因其口有异味,而被威宗赐毒追究。”
威宗皇帝,是汉灵帝之父,也就是少帝的爷爷。刘毅到这个世界好几年了,东汉历代皇帝的庙号还是知道的。但人力时有穷尽,皇帝生活琐事,他那有精力去八卦,所以不甚了了。他讶道:“还有这回事?”
“当然呀,这些忌讳和事例,师傅天天讲,我耳朵都生出茧子了,当然不会记错。”
刘毅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周易》诚不欺我。”
任红云“噗嗤”一笑,眼中多了些狡计得逞的慧黠:“没那么严重啦,老爷,那毒药其实是‘鸡舌香’,是威宗皇帝提醒刁老注意口味的。含在口里不会死人,只有清香。”
在鼓吹署中,红云年龄最小,所以大家都宠着她,以致她童心未泯,性格也跳脱。刘毅被她一番捉弄,有些无语。索性不再接话,继续打量手上的柳条。
一般来说,这东西至少要泡个三到四天,等里面的木纤维全部发散变软,才能做牙刷用,但任红云昨天才来,时间上肯定不够。好在小妮子心细,用小刀仔细的将前端的毛刺剔除了,再切成细细的马尾状。他闻了闻,上面甚至还有股茶叶的清香。
这样做工精细的手工牙刷,竟是一次性的,刘毅都觉得暴殄天物了,便熄了拒绝的心思。他端过铜皿,从红云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木盘,用柳枝蘸上铜皿里面的盐水,蹲在木盘边,仔细的刷起牙来。
柳枝泡的时间不长,还稍微有些硬意,但因为切得够细,却不虞刺伤牙根。和着里面的茶叶清香,让刘毅这种用惯了现代牙刷的人不以为苦,反而多了些野趣。眼见刘毅漱完了,红云又递上铜杯.
刘毅接过了,吸了一口里面的盐水漱了口,再用她递过来的毛巾净了手,才道:“谢谢。”
“老爷喜欢就好,”红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这是婢子该做的,谢什么呀。”
刘毅看着她一排贝齿,有些发怔。这小妮子,怪不得牙齿这么好,原来这么讲究。看来,保养很重要,古今一致。
少女却被她看得面色发红:“老爷,我先告退了。”匆忙一礼后,收起洗漱用具,逃也似的离开。
腐败啊,奢侈啊。不过,我喜欢。
刘毅心下有些得意,第一次觉得,有这么个小丫头在府上,似乎也不是坏事。见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刘毅才出了门,从亲兵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缰绳,上了马,朝北宫行去。
汉代朝会,分三种形式,即常朝、内朝、大朝会。所谓常朝,就是皇帝召集常驻京城的官员进行议事,决定国策。这也是史书常见的“召群臣议”,“召公卿议”。常朝时间一般为五日一期,除非皇帝通知,一般不做更改。此外,还有月中和月初的朝朔望,一般大的国策,都会在朝朔望中给出定论。
而内朝,则是因为东汉后期,外戚和宦官轮流把持朝政,进而衍生出来的小范围朝会。至于大朝会,则是正月初一举行,参加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是祭祀祷告等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暂不赘述。
废立不是小事,而是天大的事,董卓虽然权势倾天,但也得顾忌颜面,该走的过场是一样也不能少。所以,他把废帝之事,定在十月一日的朝朔望上。
朝会开始的时间是六更,刘毅北军中候,秩六百石的小官,也不敢耍什么大牌,早早的出发了。穿过南宫,进入玄武门时,两侧的官员渐渐增多。不过,腰间佩绶多是代表小官的黑黄二色。这些人俱都低垂着头,如丧考妣。董卓预行废立之事,老早就传遍朝廷。这是对朝廷权威的极度蔑视,除了一小部分人,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过了玄武门,就是复道。所谓复道,就是架在半空中,上下皆可通行的空中走廊。西汉之时,皇帝勤政,远没有汉末懈怠。早朝之地不在北宫德阳殿,而在在南宫却非殿,每次处理完政事,就要通过复道回到北宫。所以,正对着玄武门的,就是北宫的朱雀门,朱雀门修得高大气派,巍峨壮观。据说晴好天气,几十里外都能看到其雄武的门楼。皇帝从南宫回到北宫时,站在朱雀门上俯瞰,自会升起一股掌握天下的快意。
而刘毅站在玄武门,从下往上望去,整个复道层层向上,逐渐登顶。衬得朱雀门如在半天里,直如云霄上。
复道两侧,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禁军。生死存亡之际,士孙瑞几乎把老本都拿出来了,到处都站满了人。连他自己,也穿着一身亮闪闪的铠甲,亲自守在朱雀门外。
一些官员也呆在复道处,并不急着进德阳殿报道。他们也清楚,禁军是皇权的最后一道屏障,能守住还好说,防不住就万事皆休。刘毅也站住了,默默地退回人群。人都是欺软怕硬,也有从众心理。现在文官们都憋着火,他们或许对大群西凉兵无可奈何,但遇见落单的,却不介意群起而攻之。刘毅虽身份特殊,但仍是西凉军一员。现在去闯朱雀门,极可能成为出头鸟,被愤怒的人群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