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须人喊,那胡僧已大声疾呼,举起手中兵刃扑将上去,只天哭手中阔剑转动,画一轮弯月,映半池涟漪,便有数人上半身飘然飞出,暴风依旧,雨却陡现赤红!
胡僧半身坠地,方还在兀瞪双眼,决然不信!
蹬蹬蹬几声响,小九等人纷纷落下,旋极冲入舟中,云舟所剩之人本就不多,鬼宴七如狼似虎的扑来又怎抵挡得住,只是顷刻,便化作了遍地尸骸。
天哭没有再动,等到舟中清理干净,他微微点头,飞身跃下,没入林中。
黄雀来了!
距离此地一个山头之遥,正在浴血奋战的皈祛再次击杀了一名追兵,所付出的,则是右耳及半边脸颊上的撕裂,当皈祛躲过其杖,将手中降魔杵狠狠贯入其胸的时候,这名胡僧竟然咬断舌头,将半截残舌喷了出来,以皈祛的站位动作,仅仅只能勉强避开正面,却被擦着右颊而过。
舌尖在最后时刻爆开,浆液四溅,那些洒出的鲜血混合唾液,竟然拥有极为罕见的腐蚀性,烧灼得皈祛半脸血肉模糊,而首当其冲的右耳则是彻底熔化,变成一滩血泥。
皈祛来不及多想,手腕翻动,便露出把雪亮小刀,顺着右颊薄薄的切了一层,右耳位置则是生生剜掉,这才阻止了腐蚀继续,扯下一片衣襟简单的包裹下,扯开了面前僧众的衣衫。
这具尸骸的胸口,有着一块烙印,有着盘旋光晕及六道轮转,而便在这烙印之上,则是一块染墨纹印,乃是个曲折梵文。
皈祛的瞳孔略微有些收缩,他虽然知道佛国派出了追兵来袭,但却未想到,这次派出来的竟是毗沙门国的八部天龙众。
‘众’,和大周的‘卫’,意义相同,八部天龙众,便是佛国八支最为凶厉的戒律僧,无论何人,只要加入便从此不复自己的姓名,终生侍奉其中,又有人称之为惩戒僧,或裁决僧,战力赫赫。
八部天龙众各不相同,这次追来的便是其中以追踪,隐秘见长的夜叉众!
夜叉众之首,便名为夜叉,夜叉手下有冥、阴、凶、邪四名夜叉将,此番来的至少其中之一。
皈祛半蹲在地,竭力压制脸颊传来的感觉,疼痛渐渐苏醒,他很清楚,痛远远好过麻木,那说明舌尖混血制造的毒尚未清除,而随着鲜血流淌,余毒淌出,他暂时还不会死在当场。
皈祛努力站了起来,挺直身体,静静停了下周遭传来的声响,他和自己的弟子分散,既是为了更好的逃出,也是为了诱使敌人分兵,这是阳谋,对手也只能如此,而自己遇到的这名单独追兵便是明证。
他动了起来,继续朝着密林深处穿行,木棉行走的速度开始渐渐趋于恒定,皈祛一面小心翼翼的感知周遭动静,一面倾听着远处的声响,每一声惨叫都代表着一名弟子被人找到,时至此刻,尚且存活的还有两名,另外诸人已尽数死绝。
当最后的惨叫传来的时候,皈祛陡然察觉,这一路似乎顺利的有些过头,非但敌人都距离自己很远,甚至连荒野中的野兽、妖物也不曾见到,就像踏入死地,全无半点生息。
皈祛荒野生存的经验虽比不上妖兽,但是还是很清楚的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疾行中的皈祛陡然停下,怔然望向前方,在他目光尽头是一座凸起的山石,这座巨石突兀的高出树林,而便在那山石的顶端,站着一人,他的脸色阴骛,嘴唇既薄且平,紧紧呡住,只是嘴角稍稍有些上翘,展现出个怪诞的笑容。
皈祛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一步步朝着山石走去,从见到此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有所感悟,这次自己终于逃不掉了。
“舍利弗,没想到会是你。”来到石下,皈祛慢慢道,此刻的他无论拳脚还是法术都距舍利弗远远不及,但气势上却不逊半点,或者,这就是即死之人的无所畏惧。
“皈祛,现在我叫冥夜叉,”狭目胡僧平静道:“是我又有何奇怪么?”
“不奇怪,”皈祛叹了口气:“八部众谁来都属平常,何来奇怪一说?”
望着面前宛如佛塑的冥夜叉,皈祛可以清楚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力,自己全盛之时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奔逃疲惫,法器又废,又怎地能敌得过?
“如此便好!”冥夜叉缓缓点头,淡然道:“能够内心平静,安心就死,也算幸事!”
话音才落,战斗便在此刻毫无征兆的爆发。
石顶猛然腾起一股强风,旋即化为龙卷,冲天而起,风势之中,那冥夜叉扬手虚抓,脚下鬼叉一声轻鸣,跃入手中,呜呜有声,而夜叉也在这一刻从山石上猛扑而来,直取皈祛头顶!
这一叉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风雨,扑来之势更是毫无凝滞,直接便出现在了皈祛面前,就似已撕开了空间,数丈距离便无无物!
原本静止不动的皈祛,身体忽然飘起,顺着风势朝旁边斜出,右手降魔杵一个花落,便已压在了鬼叉脊上,两者轻重不同,却势均力敌,鬼叉嗡嗡声瞬间提高数倍,血气四溢,便似遭遇强敌,全力以赴!
冥夜叉脸色不动,完全无视了鬼叉的变化,只是朝着降魔杵的方向横扫过去,毫无花俏,纯粹以力致胜。
先卸力撤解的自然是皈祛,身子避开,降魔杵随之回收,荡然浮升,朝着冥夜叉位置飘去,,只是虚空两步踏行,便来到了夜叉头面,挥杵击下。
降魔杵收回,鬼叉也失去了目标,但长短之势明显,回收翻转定然不及,眼看降魔杵便要轰到。
但是,那降魔杵只转了半圈,忽然尾部窜出,倒飞而至,在降魔杵上轻轻一点。
扑!
声音晦涩无比,如同敲击了尊腐朽木鱼,沉闷低暗的声响却出奇的悠扬,回荡在这片林山树海中,显得格外沉重。
降魔杵被高高荡起,遍体铿锵,无数龟裂开始沿着杵身的孔朝四周蔓延,迸飞的细碎杵片洒落,而这些裂缝到达皈祛握手之处时,居然沿着他的手腕爬上,顺着小臂、上臂一路爬行,皈祛的葛袍开始蛛纹裂开,皮肤也不断爆裂,飙出一股股的细小的血箭。
“噗嗤!”
皈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飘荡半空的身躯似遭雷霆,断线死的直直坠下,轰然没入泥中。
鬼叉嗡嗡之声渐消,冥夜叉落地,单手竖掌微微颔首:“皈祛师兄,安心去吧!”
皈祛哈哈大笑,鲜血从口中涌出,顺唇角淌落,口中哽咽道:“如此……如此便请师弟……送……送我一……一程……”
他平静的闭了上眼,在冥夜叉眼中,皈祛似在忏悔、祈求,殊不知他脑海中印出的,却只是那一颗颗摆放的头颅,逐个、逐个,毫无半点差错。
皈祛的脸上终于绽放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已了,生死,已无憾缺!
预料中的鬼叉却迟迟未曾落下,等了片刻,皈祛艰难疑惑的睁开了眼,然后便见到了那如临大敌的冥夜叉,和站在不远处树冠巅峰,一根极细树枝上,随着狂风左右摇摆,却始终如长枪般笔直站立的一名孩童。
孩童的肩上,还扛着一把奇大阔剑,比他身体还长两倍。
天哭的抵达,立刻让冥夜叉感受到了莫大压力。
对峙片刻,冥夜叉的僧袍忽然无风自起,狭长双目中泛起一层死灰,完全压制了属于‘人’的那种生机,他身体朝前略倾,肩处微动,鬼叉凛然朝天哭挑去,和刚刚迎战皈祛时相比,无论速度、力量还是气势,全然不同。
天哭身下树枝的抖动立刻凝滞,如同受到了鬼叉的压制,下一秒,天哭已经出现在了冥夜叉面前,扛在肩上的阔剑反弹而至,直取鬼叉。
只是一压,冥夜叉那蓄势溢满的一叉顿被荡开,阔剑去势不减,锋刃直拉,划向冥夜叉的上身,这一下若是实接,便是铜人也切得断了。
冥夜叉的身影随着阔剑的来势而起,身体距离剑锋始终保持三尺,看似随时可能被切中,却始终不至,这三尺距离在这一刻已经凝固,他双臂一展,鬼叉跳动着抡在了阔剑上,铛然格开。
剑叉交击的刹那,冥夜叉的脸上猛然涌出一股灰气,如同眼中的死芒已经溢出,遍布周身,但他的眼中却陡然转黑,如墨如夜,深邃得没有半点星光。
天哭却兴致勃然,于狂风骤雨中,发动了同样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他时而双手抡舞,时而单手拖掠,时而鬼魅前突,时而跃起直压,天哭的攻击方式形形色色,但刀势运转其实只有劈砍、横扫、挑扬、对撞等寥寥数招,但每一招来去都如巨涛拍岸,来势凶猛,谁也说不清天哭究竟力量多大,击中的后果如何,唯有从地面不断出现的剑气沟壑,揣测一二。
冥夜叉则像是这巨涛中被拍打冲击的一页小舟,随时可能被拍碎击沉。
两人之间的战斗持续了仅仅片刻,旁边传来一声尖利口哨,跟着此起彼伏,又有两声口哨在不同的位置呼应,随着口哨声来,三人逐一从林中现身,遥遥伫立,将冥夜叉与天哭围在当中。
小九等人已经归来,各自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们知道天哭的习惯,不会插手,但却并不表示他们没有任何的动作。
此时,他们的动作便是各自从兵刃上、布裹中,取出一只只的耳朵,用树枝穿起,直接插在面前泥中,脸上洋溢着讥讽嘲弄的笑容,不发一语,却比千言万语更具威力。
随夜叉而来的众人,俱已全数死完。
天哭与冥夜叉同时注意到了赶来的四人,但手中动作不曾有半秒停歇,虽然天哭主攻冥夜叉主守,但两人此刻表情却截然不同,天哭依旧轻松,而冥夜叉脸色却愈发的阴冷,那脸上的死灰也变得更加厚重,宛如实质。
铛的一声脆响,两人骤然分开,天哭虚立原处,并未后退分好,巨大阔剑斜斜指向地面,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而冥夜叉则是踉跄后退,眼中的漆黑潮水般褪去,然后才听见噗嗤声响,半截鬼叉从空中落下,直直插入地面,抖动不已。
冥夜叉勉强站稳,抬起头来望向天哭,眉心忽然一道血箭射出,跟着整个头颅从中裂开,上半具左右弹开两半,抽搐着倒在地上,脏腑散乱。
“呼呼~”与此刻,天哭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皈祛,呢喃道:“这次被孤辰哥坑了,这家伙,真不好杀!”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睡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