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微微一笑,目光澄澈又纯净。
她缓缓转身,环视了一圈在场的老臣们,声音清脆,
“诸位大人,我沈南风虽为一介女子,但习字一事师传祖父,尤其是对笔迹的研究。”
“今日之事,关乎国家社稷,我自当竭尽全力,以真相示人。”
话落,她冷冷地瞥了萧闻颂那张堆满了假笑的脸,
“麻烦让一下。”
萧闻颂被这眼神一激,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停跳了一拍,心里前所未有的慌张。
他甚至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绞尽脑汁相出的这兵不血刃的夺嫡方法,此刻就要毁在了一个女子手里。
但此时,他却不能露怯。
但凡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与退缩,就会被人抓住马脚,在之后,就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思及此,萧闻颂后退了半步,将空间完全让给沈南风,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南风上前一步,走到桌边,轻轻拿起两份诏书,神情骤然认真了下来。
她先是对着光线仔细比对纸张质地与墨迹新旧,随后又逐一审视每一个字的笔画特点。
看起来还真有一副高手的模样。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就连刚刚还神情自若的萧闻颂此刻心里都没了底。
他将手缓缓落在藏于腰间的匕首处,甚至有了若沈南风真能找出端倪时就将人捅个对穿,大不了死无对证,将大乾闹翻天,谁也落不着好的打算。
可这手还没动,盛熠那阴冷的目光便落了上来。
萧闻颂的手颤了颤。
以盛熠的身手,或许他还没来得向沈南风动手,自己的脑袋就先掉下来了。
还是老老实实看沈南风能说出个什么花来吧。
大殿又一次陷入沉寂,目光重新聚焦在沈南风身上。
许久,沈南风终于开口,
“诸位请看,”
她指着两份诏书的“国”字,
“这两个字看似相同,可若是仔细辨认可以看出,这第一份的国字中的点笔锋回收,而第二份则是向外发散。”
“根据圣上以往的折子和圣旨来看,圣上用的一般是第二种。”
此话说完,有几个老臣已经开始点头,相信了她的说法,可仍旧有几人说,
“仅凭一处就断定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国家的大事难道就听这小娃娃的几句胡说吗?”
沈南风听到这话却并未生气,而是勾了勾唇答道,
“自然不会如此草率,也不能是几句胡说。”
“这样的差异,可不止这一处。”
“各位再看这安康的康中最后一撇,第一份笔锋向外撇而第二份先撇再回收,更符合圣上以往的用法……”
沈南风紧接着又指出了几处细节差异,每一句分析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老臣们听得频频点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在所有人都相信萧梁宇这封诏书才是真货时。
萧闻颂做起了最后的挣扎,
“沈姑娘所言真是有理,想必也是个模仿笔迹的高手吧!”
“就算我拿的这份是假的那又如何?你又如何证明你那份就一定是真的呢?”
一向讲道理的朝廷如今有人在这儿耍起了无赖,可偏偏他人还没有反驳的能力。
毕竟鉴伪容易,鉴真难。
正当大殿内再一次陷入寂静时,四皇子萧承安突然出现,
“我证明是真的!”
这下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毕竟这位小皇子一向是个痴痴呆呆,对任何人都掏心掏肺的傻乎乎性子。
最是仁爱老实不过了。
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自然是一句假的都没有。
萧闻颂看到自己这个突然出现搅局的四弟皱紧了眉威胁道,
“承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承安根本听不懂其中的威胁,此刻还在为自己父亲就要离世而倍感伤心,抹着眼泪道,
“我当然知道。”
“得知我要跟表哥出征北域再也见不到父亲的时候,我就偷偷跑进养心殿里想找父皇好好聊聊天谈谈心了。”
“结果还没出来就看见二哥跟国师,再然后是大哥和表哥还有位姑娘。”
“你们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这下,萧闻颂再也没了辩驳的可能。
他的脸色则变得异常难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夺嫡计划,竟然会被这个最不起眼的傻弟弟给破坏。
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承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最后仍旧是忍不住,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闭嘴,你给我闭嘴!”
萧闻颂疯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怎么样都逃不开跑不出的宫门里,靠着狗洞外投掷进的些许边角料苟活的那些时光。
回到了被亲生父亲安排着跟自己的大哥斗、跟三弟斗,跟无数的朝臣斗,最后却用一句外邦之子,不过是棋盘中的一子罢了,怎可能真登上九五之尊给打入地狱那天。
回到了自己好不容易囤积了兵器、创造了见血封喉的毒素,准备杀上京城,最后却被一场爆炸给付之一炬的那日。
他绝望痛苦挣扎,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无论众人如何挣扎,都分不开他死死握着萧承安脖子的手。
萧承安被萧闻颂死死掐住喉咙,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双眼圆睁甚至已经翻起了白眼,呼吸越来越困难。
沈南风见状,心中一紧,她迅速从桌边拿起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向萧闻颂的后脑勺。
茶杯碎裂,茶水四溅,萧闻颂的动作稍微一顿,但随即又更加疯狂地掐紧了萧承安的脖子。
沈南风从一旁再一次拿起一个杯子高高举起准备砸下时,萧闻颂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随即鲜血从他的胸前、嘴角疯狂涌出。
沈南风歪头看去,发现徐丞相不知何时拔出了萧闻颂藏着的匕首,将人捅了个透心凉。
萧闻颂瞪着双眼向后倒去,徐丞相赶忙上前扶住了气喘吁吁的萧承安,柔声安抚着。
看到他彻底缓过气来,这才转身朝萧梁宇跪了下去,
“圣上明鉴!臣是在意四殿下性命才有所动作,并非故意诛杀此逆贼的,还请新皇开恩!”
看着被一句话就给吓得呼啦啦跪倒一片的朝臣,沈南风在心里暗道狡猾。
徐丞相此举,不仅救了四殿下,还杀了萧梁宇登基之前的最大对手萧闻颂。
虽说以前他投靠萧文渊,但如今这一番作为加上这一句话,怎么也成了功臣。
这丞相的位置算是彻底保住了。
……
如此紧张的一夜过后,百姓只知道老皇帝身弱,将皇位禅让给了刚刚打仗回来的大皇子。
二皇子被国师挑唆,心有不忿想杀掉同属竞争的多位皇子,未曾得手不说,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
又过一月,盛熠父亲之死的真相被揭开,威北军声誉前所未有的高涨,并由宋昭昭的四哥拿上虎符带兵驻守。
至于盛熠,萧梁宇多次劝他留在京城,继续带领玄辰司。
可他却像块儿石头般,怎么也劝不动,
只说,
“我答应一个人,要带她去走遍大江南北,过自由快乐,没有欺瞒的日子。”
萧梁宇还能怎么样?
他只能摆摆手,低声骂了句,“妻管严!”
而得了自由的盛熠加快了步伐向宫外走去。
夕阳之下,有位佳人正在等候。
是佳人,也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