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离拉着鱼笙退后了两步，小声道：“看到自己妻子如此模样，对他来说，也太残忍了些。你不会是因为公冶灰告诉你曾经江遇和沐江海的事情，所以你现在在报复？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公冶灰见陆一萱最后一面是恩赐。不过能让沐江海心动的人，江遇怕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鱼笙双手环胸：“你这狼心狗肺的也能对别人感同身受？剥人脸皮的时候，可想过对方也是别人放在心尖上，做梦都想见一面的人？”
月离直视着前方，目光黯淡：“鱼笙，你一条鱼，倒是越活越有人情味了。”
“月离，你一只鸟，倒是越活越像狗东西了。”
月离：“……”
在麓山书院听说了陆一萱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即使是蒙着血污，依旧能看出她的清秀绝俗。一张脸峨眉敛黛，顾盼生辉，眉眼不笑而弯，天生一张笑脸，让人见了心情愉悦，总想看了再看。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明丽的女子，选择的结局，竟然是自杀。
那时候的她，该是如何绝望。
“萱萱，你身上，还疼吗？”
公冶灰含着棉花似的声音，唯恐说重了一个字，对方便消失不见。
他伸出手去，靠近陆一萱的脸边，即使不能触摸，他还是努力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声音颤栗：“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会不疼……”
他心中有千言，见了面，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仿佛说了哪句，就会后悔更重要的话没说出口。
陆一萱依旧笑魇如花，如雪地里的一枝红桑正肆无忌惮得盛开，妖艳而凄惨。
“小灰灰，其实有些话，我一直都想和你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柔弱女子，我都是装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也不再是我心目中的人了。小灰灰，从前我答应嫁给你，就是因为你的抱负，降妖伏魔，济世于怀。而我陆一萱要嫁的，从来都是心怀苍生的盖世英雄。但这一年来，你总执着于儿女情长，深陷于对我的离去而不理会苦苦向你哀求的人，你变得不再是你自己了。我对你很失望。”
“对不起，对不起……”
终究没能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小灰灰，人生路还很长，放过你自己吧。”
公冶灰摇着头：“不，萱萱，你别走，没有你，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没有她，盖世英雄又如何？他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陆一萱看了看鱼笙的方向，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顿时会意：“我没剩多少时间了。小灰灰，麓山书院南悬边的梅花开得正灿烂，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我去年暖春种下的，本来以为活不了，但是你来了之后，它忽然就开了。想来，它是很喜欢你的。”
心有牵肠，所以她才能留存于人世间，而不去投生。
原来她一直都在麓山书院。
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公冶灰只能不停得喊着她的名字，试图挽留，但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
“小灰灰，我想许个愿望，你能再笑一次吗？”
公冶灰如何能笑得出。
说是招魂，想见她最后一面，自己却什么都没说，眼睁睁得再一次失去陆一萱。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涅盘生魂谱不应该留存于世了。
“一萱？”
忽然一声沧桑的呼唤，陆一萱侧了头，便看到了那白发苍苍的陆青。
陆一萱所看到的，是陆青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如今却忽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一萱呐……”
陆青步履匆忙而蹒跚，心头如同一只蝉破茧而出，被锁住了一年的牵挂奔涌而出。
他伸出了手，接近那已经半透明的人，小心而又不敢相信，张着口喘气。
“我，我是一萱的父亲，你还记得我吗？一萱呐，我的一萱……”
鱼笙并没有预料到面前的场景。
陆青本已经忘记了陆一萱，如今看到她又重新想起，重历了一遍白发人送黑发人。
鱼笙狠狠得敲打着月离的头：“你怎么不看好，让陆青进来了？”
月离吃了痛，缩了缩脖子：“别说你没吩咐我了，父亲见到女儿最后一面，正好不留遗憾。”
“好你个头，为人父母者，哪有能忍受亲眼看着自己女儿惨死的模样……”鱼笙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停道：“哦，我忘记了，你月离例外。或许你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吧。”
他可是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人。
月离沉默着，再没有话能回应。
他如何能忘记，那个孩子惨死的模样，让他无数个日夜做噩梦，梦里都是灵芝抱着孩子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放过他们的孩子。
他看着陆青那浑身抽搐，说话声都是颤抖的模样，内心不由自主得跟着难过。
如果自己的孩子没死，年纪也有二七了吧。
“亏你还有脸说要待在灵芝身边守护她。”
陆一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渐渐淡去，没有对陆青任何的回应，不是不想说，而是在最后的时候，开口，却失去了声音。
陆青追随着散去的身影，喊得撕心裂肺：“一萱！一萱！”
追到头了，也只是抓了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回过头，又跑到鱼笙身边，跪倒在地，拉扯着鱼笙的袖子：“求求你，让她回来，我的女儿，让我的女儿回来……”
“来不及了。”鱼笙收起生魂谱：“同一个魂魄只能招一次。”
“不会的，你再试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得同她说，让她常来我梦里走一走……”
鱼笙蹲下身子，直视陆青道：“她刚才跟你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下辈子，换你做她的孩子。”
虽然陆一萱发不出声音，但鱼笙看得清楚，她知道陆一萱所说的话。
“为什么不叫我……”陆青无力得拍打着公冶灰：“这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公冶灰任由他如此拍打着，呆呆地看着陆一萱远去方向的地方。
原来这一年来，她都在自己身边看着，所以自己还是让她失望了。
萱萱，我还没告诉你，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