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多必失,说多便错多的道理,长老们今日才算是体会了个彻彻底底。
长老们养尊处优多年。
年少时,他们要么是各宫长老的亲子,出身尊贵,更有血缘依靠,要么便是各宫的佼佼者,表现实在出色。
因此,均是早早的,就被钦点成为了三宫的下一任继承人。
待得先辈故去,而他们的年纪又慢慢上来了,经验与阅历业已足够,成功承袭了长老之位后,三人便更是位高兼权重,一向是被宫门众人捧着供着的存在,就是执刃在他们跟前儿,也少不得要摆出一张笑脸呢,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总之,是再无人敢对他们不敬的。
可以说,几位长老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就再没见过像宫远徵这样不留半分情面,只把他们的面皮一把扯下,狠狠踩在脚下的主儿。
宫远徵这一席话说得倒是痛快爽利了,可长老们听罢,却是又气又恼,面上还颇有几分难堪、尴尬之色。
然而,纵是如此,若要叫素来好面子的长老们在小辈面前承认,这其中确有他们的疏漏和私心所致——那也依然是不能够的。
他们本想咬着牙,硬着头皮,再继续“以理服人”地说下去。
列举些“尚角自有他身为角宫宫主的责任要背负,而执刃,又是注定了要一辈子待在旧尘山谷,不得外出的。”
“长老院正是考虑到了这件事,所以哪怕唤羽在三域试炼中的表现远不如尚角,却也还是选了他做少主。”
“毕竟,羽宫之人总不像角宫那样,时时要外出。”
——如此看似是合情又合理的说辞,以此来佐证长老院并无私心,也未曾寻求过他利。
可……长老们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若是如此应答,那宫远徵必定还有许多话可以回驳。
譬如,“若是按着这个说法,那么宫门规章里是不是应该直接写明——角徵二宫的人便是天命注定了,不能成为执刃的?”
“毕竟,角宫要外出,无法长期坚守在宫门。而徵宫宫主需以身试药,同样危险。”
“哦,对了,真要这么细数起来,那么,商宫宫主也是一样——要负责锻造武器,靠近火源与高温下的钢材铁器,同样容易因此受伤,有性命之忧。”
“商、角、徵这三宫,都是做得好一宫宫主,便做不得宫门执刃的。”
“怎么,在前山四宫当中,唯独羽宫是天定的执刃命格,执刃的位置就合该世世代代的都落在他们家了?”
……
以宫远徵的牙尖嘴利,只怕到时说出口的话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毒辣、更能刺痛人心。
要真是被宫远徵这样说上一通,那他们才真的是颜面无存、威望尽失了!
长老们越想越深,也越想越远,一时之间竟有些拿捏不好回话的尺度了——如今是轻不得,重也不得了。
轻了,固然是起不到什么效用,可重了,却也怕引来宫远徵的反噬,更叫他们下不来台。
几人绞尽脑汁、面面相觑良久,到底是做不出什么更好的应对了,便只余下了默然,彼此相视无言。
他们一是傲骨尚存,不想当着小辈的面露怯,二来却也怕宫远徵趁着他们低头、让步的时机,狮子大开口,净提一些叫他们为难的要求。
到头来,宫远徵这边是平息了,可宫子羽那一边却是风波又起了——与其反复无常,倒让他们自个儿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受那两头的窝囊气,倒不如固执己见,索性一条道儿走到黑吧。
三么,宫远徵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会被他们好言相劝,便能轻易劝动的主儿——他是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实在不如宫子羽耳根子软,也不如宫子羽那样心地善良,更叫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舒心。
既然两种方法都行不通,长老们便也懈怠再做任何解释与辩驳了,索性便又端起了长辈架子,摆出了一副“无知小儿不懂事,我们身为长辈的,却不便与你多做计较”的姿态,草草地截断话头,硬邦邦地敷衍道:“长老院行事自来问心无愧,你若还有异议,那便等尚角回来,再行商议吧。”
说罢,却是一甩衣袖,三人齐齐背过身去,一言也不再发了,当下送客之意尽显。
可是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清楚,这不过是长老们的推托之词呢?
这一局,长老们的自私自利与理屈词穷,固然是显露无遗,可是……宫远徵和宫明商却也未见得就是大获全胜。
他们今日言之有物,处处是理,尚且不能撼动宫子羽的执刃之位,逼得长老们让步妥协,争来哪怕一个得以公平竞争的机会。
那么,待宫尚角回来,一切更是尘埃落定,又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只是,听不明白话的人,即便是再费口舌,也终究是多说无益了。
别说长老们有意退缩,就是宫远徵自己,其实也不想再与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老们空费时间了。
他算是看透了,任他如何威逼,长老们仍是如此作态——不过是欺他年幼,更欺姐姐一介女子,孤苦伶仃,并无实权……因而并不把他们两个放在眼里,好似哥哥不在宫门,他与姐姐竟连一丝话语权都无了!
若是哥哥在此,长老们还敢这样一味敷衍吗?
只怕是敢怒却不敢言,就算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也只好笑面相迎吧!
既然他们不把他的话放心上,那他便也只能去搬一搬救兵,请说得上话的人回来主事了!
宫远徵于是悄悄地冲着宫明商与青玉一摆手,便想领着两位姐姐偷偷溜走,赶着去给哥哥传信,请他早些回来,主持大局。
可姐弟三人才刚一转身,月长老便好似背后也长了一双眼睛一般,幽幽地补了一句:“远徵,明商,莫忘了走一趟灵堂,去给执刃和唤羽敬一炷香。”
明明前一刻,他才与宫远徵争辩得急赤白脸、面目狰狞,恨不得上手掐死这个年少有为的徵宫宫主,可到了这一会儿,却又摆出了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倒无端的叫人觉得恶心非常。
此时此刻,莫说宫远徵感到腻味,就是面色冷淡的青玉都不由在心里厉声呵斥了一句——惺惺作态,你个老东西事儿也忒多了!
但……摒去这些过于激进的想法,就事论事地说,月长老这一回说的话却是不错的。
无论三位长老是不是有意行缓兵之计,拖慢他们的步伐。可他们身为小辈,去灵堂拜祭一下已经亡故了的执刃……这确实是应有之义。
最起码眼下,他们是绝不能再让长老院抓到什么把柄,以此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了!
是以,宫远徵哪怕心里不很愿意,可一出了长老院,却也还是顺着月长老的话,带着两位姐姐,直接拐进了就位于长老院边上的执刃居所。
——宫鸿羽和宫唤羽的灵堂正设在那儿。
他们去时,里面已跪满了羽宫的人——宫子羽、金繁、雾姬夫人……还要再加上一个宫紫商。
人多本就嘈杂混乱,此刻灵堂内更是哭声满天,烟雾缭绕,哀戚非常。
宫远徵目力极佳,一打眼便望见了跪在众人之前,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宫子羽,却是什么话儿也没说。
他虽然桀骜不驯,也一向看不惯宫子羽的行事为人,却也不至于在宫子羽父兄双亡的时候,还要主动去找他的茬。
毕竟,这样的苦痛,他也是品尝过的,也算是将心比心吧。
何必非要在此时互相为难呢?
——如果不是宫子羽非要凑上来挑衅的话。
宫远徵目不斜视,领头在前,他才刚刚迈过门槛,想要去一旁取香敬上,却忽地看见,从堂中冲出一道疾影来。
——那是原本跪在两尊棺柩跟前的宫子羽。
他怒气冲冲地急扑上来,就要去揪宫远徵的衣领,嘴上还怒吼着。
“宫远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