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杨青,教她学业,一个是她闺女,教她人生。
知青下乡的消息笼罩在小河村上空,家家户户没了困意,都在讨论这件事儿。
村上开完会,几个村干部一人带着两个知青,入住到相应的农户家里。
这些农户,年年都是村里的余粮户。
让他们接手知青,不容易出乱子。
他们家境优渥,也不会有二话。
有知青入住的人家,家里的壮劳力帮着搬粮食,媳妇儿帮忙铺床,老人领着知青熟悉家里。
看起来颇为和谐。
虽然在知青眼里看来,他们入住的环境全是脏乱差。
可对小河村来说,这些已经是当地最好的人家了。
好在这些知青虽然明里暗里的都嫌弃,但也没闹,还是很配合村干部的工作。
之后的培训期间,知青体力跟不上,手脚被磨出血泡。
也只是暗自委屈,没和村民闹矛盾。
有一天俩小姑娘,在干活儿的时候委屈得直掉泪,吓得小队长连忙让俩姑娘先歇歇再干活儿。
可把动员过来教人的优秀庄稼汉们看傻眼了。
他们家里三岁就下地干活了的孩子都没哭过。
她们只是在培训,还没正式开始干活儿。
这就受不了了,看着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正式干活后那还了得哦!
不得要死要活儿的啊!
等到知青们彻底会干农活儿后,每年秋收结束后的上山捡山货运动也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有知青入住的农户,都带着知青去捡山货。
教他们怎么辨别各种山货,顺便也认识认识哪些野菜能吃,哪些不能吃。
毕竟就算余粮户,也是要吃野菜的。
没有奢侈到靠自留地里的蔬菜就能解决一年的蔬菜量。
住在杨家的知青只有许翠带着去。
家里其他人都在忙着计算公分,杨老又是长辈,就更不可能麻烦他老人家了。
老人家在家帮忙干干家务就行了。
要是再爬山,万一给摔了,那就麻烦大了。
李爱花还是在家里处理山货,胡林拎着篮子上山采野水果、松茸这些。
看到许翠带着个看着斯斯文文的姑娘过来,胡林凑了过去。
“干妈这就是住在你家的知青啊。”
许翠看到胡林,脸上的笑也真挚了许多,“对,她姓柳。
你可叫她柳知青或柳姐姐,她比你大了十二岁呢。”
“柳知青。”胡林打了招呼。
叫柳知青的女生浅浅地笑了笑,爬山时,她肩膀两边的辫子徐徐晃动。
“怎么没看到你妈?你一个人上来的?”
许翠看了一下附近,没看到李爱花。
“她在家里处理山货没来。”
胡林回答完,又看向柳知青问,
“听村长说你们都是知识分子,那柳知青你是高中生?
还是大学生啊?”
面对陌生人,胡林还是装作一副小孩的模样。
“我是大学生。”
柳知青不太想和胡林搭话,因为爬山就有够让她累的。
“大学?”
胡林有些惊疑,
“你们都要下乡的话,那我二叔和四叔的儿子怎么没回来?”
胡林看似自言自语,实际是在问柳知青。
具体细节这些东西,她还是要向这些当事人打听才行。
她想知道,胡富不是参加了运动,为什么还没下乡的消息传来。
还是说,连这种都有例外?
“对哈!你那两个堂弟怎么没回来?
他们不也是大学生嘛!”
许翠最近被知青的事儿占据了头脑,听胡林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他们村还有俩大学生呢。
“可能是去了别的地方吧。”
柳知青也不是很清楚这些,
“我只知道,所有的学生都得下乡插队。”
这是她就读的学校,和家里那边的居民委员会通知的。
是全国性,且必须执行的。
“啊,不能回家吗?咱们屯里不也是农村吗?”
要是下乡能回原籍那才好玩,那时候胡富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走出去的时候,神气得尾巴都要翘上天,还没登高就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得气成什么样儿!
“应该~不能吧。如果~这样,那再教育~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就没有~意义了。”
柳知青气喘吁吁的,说话都一截儿一截儿的。
“这样啊,那二叔和四叔他们知道后该咋办啊!”
胡林故作忧伤。
“嗐!你说这个大学上得有啥意思,家都回不来了。”
许翠听着感慨着,
“也不知该说你那俩堂弟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胡林客套一下,接着话一转,
“我去前边采果子去了,去晚了都没了。”
“行,你去吧。昨晚下了雨。
注意着点儿脚下,别摔着了。”
许翠关心了一句。
“知道了。”胡林几下就蹿走了。
柳知青仰视着海拔逐渐变高的山坡,内心有那么一瞬间是崩溃的。
她爬不动了。
柳知青委婉的开口,“许婶子,要不你先去吧。
我走得慢,刚那孩子不是说了,去晚了就没了。”
她想停下来歇歇。
许翠跟着她有不好意思,显得她体力连个孩子都不如。
“没事儿,不着急。
我干女儿,就刚才走的那孩子她妈。
前些年就是来捡山货的时候把腿摔断。
她奶也摔了,还成了残废。
你头一次来,我还是跟着你好点儿。
出啥事儿,我也能搭把手。”
就柳知青这样子,给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这儿。
要是出点啥事,谁来担责。
这可是知识分子,命得金贵好些吧!
柳知青听许翠这么一说,也不敢赶人了。
她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村长一家。
万一她要是出点事儿,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
想到此,她内心又泛起委屈。
她好好的一个城里人,为什么要被送到这样的地方来!
胡林这边刚问完,胡家那边就收到了邮差带来的一封信。
曹招娣一个人在家,其余人都捡山货去了。
她又不识字,只能等人回来再看是谁寄过来的。
捡山货的人来后,曹招娣把信拿了出来,让胡柱看信。
胡柱看了信封,说道:“是二弟寄过来的。”
二房两口子当即兴奋的催促,“快打开看看,都写的啥啊?”
一旁的曹招娣有些失望。
不是三房和五房寄给她的,他们已经好久没单独寄过信给她了。
但也还好,是日后会有出息,在读大学的孙子。
信是胡富在学校,出发下乡之前寄出的。
胡柱看完,当即脸色就变了,一看不敢相信。
二房人两口子看见,都慌得不行,“怎么回事儿?柱子,你说话啊?”
胡柱艰涩的看了眼父母。
曹招娣也有些着急,“上面写的啥?你倒是念啊?”
见此,胡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的道:“二弟说他被下乡了西北。
他不想去,让我们想办法让他回原籍。”
这是胡富写的求救信。
他把胡家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信上原话,胡富写得很激进。
说他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让胡家必须得救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
只有他才能让光宗耀祖。
后面又哭诉,说读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可以出人头地。
他还没有带着胡家更进一步,就要被下乡。
下乡后就再没有能读书的机会了……
西北黄沙漫天,吃水都成问题。
极冷极热,昼夜时间差距大,还经常有沙尘暴。
如果非要下乡,他宁愿回小河村。
胡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越到后面逻辑越混乱。
见字如面,想来他当时是极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精神状态非常混乱。
这样的结局谁又能接受得了?
从泥腿子好不容易变成了知识分子,就差一步就可以和城里人并肩。
甚至做个城里人。
却一遭天堂到地狱,到更苦、更艰巨的地方去做一辈子泥腿子。
人没疯都算好的了。
孙芳芬听完身体瘫软了,无助的靠住胡广杰。
胡广杰也踉跄的后退了两步。
这时他们真的是感觉天塌了。
心里只有大大的‘完了’两个字。
曹招娣吃惊得手中拐杖都摔落在地。
胡春生拿着旱烟杆的手用力的握着,气得眼睛发红。
他们胡家省吃俭用,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却被告知现在要去西北继续做泥腿子。
这让他们怎么接受?
这些年花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
张慧抱着孩子极为诧异。
四房的人想到前段时间才去京城上大学的胡军也慌了神。
高如琼喃喃道:“军儿也会下乡吗?”
她旁边的胡吉瑞,伤痛的揽住她肩膀,无声的安慰。
“哥哥是不是回不来了。”胡杏儿眼泪汪汪的看向父母。
胡忠也红了眼眶,“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大哥吗?”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无法确切的回答。
胡家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胡林一家忙碌的整理着各种山货和地里的粮食。
天塌了的是胡家,而小河村还是有序地运转着。
雨季过后,到了年底结算的时候。
家家户户都挑着箩筐,背着背篓去保管室领一年的收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