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从三姐的麻将室走出来,下了楼梯往巷子的深处走。
夕阳西斜,英粟儿随着一伙人走着,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脚底踩着的影子,好几人她不认识。
这其中只有她和三姐是女的,其他男孩她也只认识杨八五,安安和老黑。
她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凌维不在,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着这些她并不熟悉的人。
她就为了等着凌维的到来。
这里其实是这个城市唯一的一条老街,蜿蜒狭窄的青石板小路,历经百年风吹日晒斑驳篱落的老墙,野草丛生。
英粟儿抬眼往上看,黄昏橘红色暖色天空下,瓦烁房角翻飞上翘。
上空并不开阔。
他们几人是很熟悉的,三姐似乎话很多,呱嗒呱嗒的。
英粟儿再次感觉她为什么要混在他们当中,尴尬至极,但退不出去,有种硬着头皮跟着的感觉。
废弃的枯井,石磨。有小脚老奶坐在自家木门侧的木墩上纳鞋乘凉。
很多清真小馆就深藏在这条看似波澜不惊的深巷里。
大家在三姐带领下,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名叫“王三哥”(门头)清真馆
三姐介绍:
“这里的清真馆很正宗。”
“正宗,正宗是什么意思?”英粟儿仰脸问杨八五。
杨八五附头对身边的英粟儿说:
“说正宗是一方面它是真回民所开,很有讲究,比如说,牛羊的宰杀是经过了伊斯兰教风俗的阿訇念经。”
“另一方面说的正宗,这些牲畜常年喂养在大山里吃野草长大,不是人工喂养的,风味地道。”
一般这样的清真小馆是没有任何装修的,保持着老屋的风格。
裸灯低垂,土墙泥地,门框低矮窄小,四方矮桌,长条凳,几个备用的草墩,码在墙脚。
每个房间不大,放两三张桌子,看似像一般的农家请客吃饭。
馆子尽管小而简陋却生意兴隆,几乎所有道上的人都喜欢泡在这里。
他们往往一顿饭可以从中午蹲到晚上,小碟小碟的切片没几个,筷子动得也不勤。
或者静静慢品,或者人声鼎拂豪饮,看情形。
正经人是不来这下三烂地方。
在这里,吐泡口痰,丢个烟头,骂声娘,脚蹬上凳子扣脚丫是没人在意的,见怪不怪。
很多打架斗殴泡妞结识新友拜把兄弟就在这里发生。
三姐打前跨过一根不算矮的门槛,结实老木门槛磨得光滑色沉,有些年代。
高个的男生们一个个跨过门槛那一瞬便低一下头,以免头撞上门头横梁。
靠里面角落有一桌人,他们十多人,二十多岁模样,一看打扮就是本市最大厂轴承厂工人。
轴承厂厂大人多,尤其年轻男子。在道上也是名声显赫。
六十年代回归了一大批印尼华侨,多年过去,他们的子孙依然凹眼凸嘴,穿花衬衣,留长头发,吃自烤的饼干。
他们的打扮颇有港片那些古惑仔的风范,而且他们时髦的装扮引领者大批男孩装扮的风向。
他们有着特殊的优越感,尽管大多出身在大陆,但他们依然承袭上辈的霸道和拽,个个懒散不屑地趿拉着拖鞋,不可一世。
他们的港裤,花衬衣,长发,人字拖,成了道上人的标志。
那伙人坐在那,都一色的打扮,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不是华侨。
他们喝得有一阵子了,大多是脸红脖子粗,翻着朦胧的醉眼看人。
也有个别一两个,越喝脸越铁青苍白,眼神咄定凶猛,一副令人心里发毛的越战越勇的架势。
见三姐等人进来,有人起身招呼,递上烟并问要不要坐过去一起整。
三姐快乐豪放胜过男人,三姐豪饮,仰头一碗酒下去,翻过碗口朝大伙一照,汉子们没理由碗底留滴酒。
“来,三姐。猜拳。”一个男子找到三姐。
三姐微笑着伸出拳和那个男子轻轻一碰,两人同声:“碰着就来啊。”
三姐:“兄弟好啊。”
男孩:“三姐好啊。”
三姐:“五魁首啊。”
男孩:“八匹马啊。”
三姐:“七个巧啊,喝。”
男孩摇摇头,笑,端起酒杯喝一口。
轮到下一个男孩和三姐划拳。
三姐是划拳高手,所有弟兄轮流和三姐猜拳谁也不是她对手。
当喊到哥俩好时,三姐喊“兄弟好啊。”男孩子喊“三姐好啊。”
油腻的桌子,斑驳的长凳,缺口的土碗,小伙计送上新的一盘,盘中肉片壮瘦搭配,刀功讲究,排列有致。
低矮的被年代熏黑的木板房顶上很多苍蝇,光线不甚明亮,腥膻的暖暖气流,
每个人的脸油光光的 ,其乐融融。
两小时过去,酣战的兴致正高涨,喧嚣杂吵声中有从那桌传来的——“三姐好啊。”
杨八五敞着怀,剔着牙,眼睛斜睨着朝那放瞄了好几次,碍着有认识的人不好发火。
当那边的——“三姐好啊”越发嚣张地盖过这边时,杨八五腾地站了起来,瞪着红眼睛晃着两个膀子横了过去。
他伸手抓住一个花衬衣长头发的胸襟拎小鸡般将他拽到眼皮底下,咬着牙巴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杂种,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花衬衣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你了?”
杨八五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三姐好是你喊的?”
花衬衣身旁慢吞吞站起两三人,斜抱着臂膀,叼着烟,有人说:“自家兄弟,别整得难看。”
花衬衣见有人助威,手朝后摸了去,反手抄起一酒瓶。
不待他酒瓶举起,杨八五手一放,反手一扇,将他抡个恶狗抢屎。
噼里啪啦一声巨响,那桌的一个矮墩男子掀翻了桌子,喀嚓拧下一桌角直扑杨八五。
杨八五抬脚朝他心窝一蹬,矮墩男子倒栽进那一堆破桌烂碗碎玻璃片残汤中。
同时,这边也噼里啪啦一声巨响掀翻了桌子。
所有人噌地跳将起来,操起可以操的武器直捣过去。
有人轻车熟路溜进厨房,出来时举着菜刀。
一场恶战,打得眼花缭乱,人仰马翻,血光飞溅,鬼哭狼叫。
英粟儿见状推到吧台处站住,那一桌的一 个男孩走到英粟儿身边:“你还不快走?”
英粟儿看看他,陌生的,并不认识。没理睬他。
三姐掩没在人群中,疯狂地乱舞着双手嘶叫:“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活得不耐烦了,敢和三姐比武,没听说过江湖五姐妹吗,等我回省城拉几车人来,灭了你们这些兔崽子。”
酒瓶投射,在空中撞破,发出碎裂的声响。
凳子横飞,砸在墙上。
从天花板悬挂而下的灯绳坠着带铁灯罩的灯在空中大幅度摇摆。
有人惨叫着杀出血路直往门外撞去。
大家呼啦一下风卷残云般裹挟着追杀了出去。
一直追出巷口,杨八五等人在三姐麻将室楼下停止追杀,三姐喊道:“不要追了,都眼熟的,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上楼去吧。”
大家回到端头麻将室坐下,还在津津乐道谈论着刚才的打斗。
凌维走进来了,还穿着刚才篮球赛的无袖浅蓝色运动套装,蹬着一双白色篮球鞋,很清爽明快的样子。
杨八五抬头一见凌维,突然想起来,一拍桌子:“英粟儿,英粟儿呢?”
并且一下就站了起来。
凌维还没走近麻将桌就站下了,听到英粟儿三个字一头雾水:“什么?”
杨八五手指门外:“快,快,英粟儿还在……小馆……
凌维顾不得多问,转身就出去了。
打斗来得太突然,硝烟殆尽的太快。
混战时英粟儿被逼到吧台死角,短短几分钟就突然没个人影了,英粟儿还没回过神来,连怕的感觉都还没出来。
小饭馆被彻底捣毁,一片狼籍,象战争废墟,低垂裸灯在长长的吊线下大幅度摇曳不止,墙上光影摇晃。
他们杀出去后,一个伙计从里间跑出来,慌乱四下扫视一遍见踪影全无,只剩下角落发呆的英粟儿和一片狼藉的餐馆。
“你不能走。他们没买单?”他前来攥住粟儿的手欲做人质留下来索赔。
英粟儿抽出自己的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迷茫着一双大眼,怔怔看着小伙计,不知所措。
“他们呢?他们跑那里去了,是不是蹭吃?”
“你说那边的人吗?我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人不会的。”
“那他们怎么都跑了呢?”
“他们就住在这条街上,不会跑的,只是追出去打架,他们会来买单的。”
一大个身影风一般快速卷了进来,直奔英粟儿来,拉着就往外走。
小伙计又一伸手死抓着不放,英粟儿皱了下眉。
“放开!”凌维站了下来,回头,眼睛一道寒凛凛厉光。
“这里……你们……”小伙计应该是新来的,并认识凌维, 他慌乱地指划着手,急得要哭。
凌维朝他高举铁拳。
小伙计脖子一缩松了手,凌维的拳头停在空中。
这是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个矮胖男人:“凌哥,对不起,小伙计新来的,不认识你。”
又转脸对小伙计说:“都是邻里邻居,没事。”
凌维放下手,一下将英粟儿结结实实揽进怀里拥她出门。
天已黑透,夏天的夜晚依然燥热,蛐蛐在聒噪,凌维的手掌握这英粟儿的肩膀,温热,汗哒哒有点粘粘。
“谁让你到这里的?”声音尽管温柔,却是透着不满。
“杨八五说你会过来,我就来了。”
“吓到了吧?”他的手掌捏了一下她的肩膀。
“没。”英粟儿轻轻说。
“以后我不在的地方不要去。”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英粟儿委屈地嘟囔。
“哪快点长大。”凌维将英粟儿搂得更紧一些。
英粟儿扬起脸张大迷蒙大眼:“你嫌弃我小?”
“嗯。”凌维垂着眼眸轻轻点头。
“嗯?”英粟儿依旧仰着脸,看着凌维侧颜,撅着小嘴。
凌维侧过脸眼梢斜了她一下:“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