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粟儿回到家以最快速度冲凉,钻进被窝,灭灯。
她得在爸爸回家之前装睡着,她不想面对他,或者说,她躲着他。
英粟儿已不是那个落枕入睡的小孩子了。
女孩大了,心思活起来了。
英成不上晚班的时候,都在邻居老冯家打麻将,几个麻友天天凑在一起,打了十多年的麻将。
本来周末是要打通宵的,但是,英成挂着英粟儿,惦记着她几点回家,所以,十二点不到就回家了。
回家得知英粟儿已睡下,心略略放下。
可是睡下后不久便又突然想起前天周五, 他在医院门口看见一个男人从兜里拿出一只苹果给洋子的事。
那两人就站在医院门口都又说又笑,那男人喜笑颜开。
这几天英成被英粟儿的事搅得心力交瘁,真是有点顾此失彼的无力感。
竹帘那边又传来吵架的声音。尽管他们尽量压低嗓音,可是英粟儿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以为英粟儿睡着了。其实,她失眠很久,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从小,竹帘那边每天晚上的对话,只要不是吵架,就是爸爸一个劲地夸赞英粟儿.
夸她聪明,夸她漂亮,夸她学习成绩好,夸她口齿清楚,夸她懂礼貌,夸她长大必定成大器……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表扬和夸赞。
每每听到这些夸赞,英粟儿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不是她想要。
憋屈,憋屈压得人都沉沦下去了。
当下。
“他为什么要给你一个苹果?”英成尽量压低的声音,显得并不理直气壮。
无语。英粟儿只想冷笑。
“我怎么知道,我在门口遇到他,他拎着一兜苹果,就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请我吃。”女人的声音,洋子很不耐烦的声音。
唉。悲哀。英粟儿从内心感觉到鄙视。
听明白了,一个产妇的老公,在医院大楼门口碰上洋子,从一兜苹果里拿出一个苹果给洋子。
洋子也真笨,是啊,他为什么要给她一个苹果,她干嘛要接着那一个苹果呢?
如果是一兜,那还好说,感谢接生婆的恩情,送点礼物无可厚非。
洋子在妇产科工作,收到什么一筐鸡蛋,一兜苹果甚至一箩土豆不都是正常的吗,怎么那个产妇的愚蠢老公偏偏给一个,那么多来来往往医生护士,还就给洋子一个人。
不吵架才怪。
……
无聊至极,讨厌至极,英粟儿有种要疯掉的绝望。
真想发飙,每时每刻。
一个月里他们吵架的日子比和好的日子要多。
不就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端争吵。
什么“我在是四楼听到你在三楼的笑声”
什么“他一个男人去你们妇产科做什么?”
什么“你去个药房去那么长时间。”
…………
去死吧!
英粟儿绝望地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欲哭无泪。
她越来越恨极了那个有着明星般美貌的男人,她觉得自己最大的不幸就是有这样一位爸爸。
次日早上早餐时间,英粟儿又被谈话。
英成当然不会提起他去工会李老师画室的事,但不等于李老师不会说到。
李老师对英成的突然来访,自然是理解为英成关心自己的女儿,顺便来看看。
而英粟儿却有一种被跟踪,被监视,被管束的愤恨。
“我说。”英成平缓的语调,“你那个学画画先放放,还是把把精力和时间放在学习上。”
英成的声音低低的,温和的,可他一开口,英粟儿心里的怒火就噌噌噌往上窜,她现在就听不了他说话。
所以她低垂着头,臭着脸不理他。
“我说话你没听到?”英成见她一张臭脸,不由得火冒三丈,不管他再怎么压,声音还是提高了。
洋子吓得身体颤了一下,紧张地帮着英成对英粟儿说:“是啊,先不要忙着学画画,先把学习搞上去。”
英粟儿并不抬头但一脸不悦,尽量压着火气。用淡淡口气说:“这跟学习有什么关系?”
英成不再装斯文:“你现在学习怎么样,你心里没个数吗?”
“哼。”英粟儿心一横,鼻子哼哼,“我学习不好,怎么会不好的?”
她想到一直被他打压,控制着,各种不准,各种不允许,各种不可以,各种不,不,不……她压抑得要死。
英成看她现在一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她什么时候就变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跟谁学的?她现在一天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英成突然想起有一天在小学球场,看见她打羽毛球,对面跟她打羽毛球的是一个长发,穿奇装异服的男孩,小流氓似的。
“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成天在做些什么?跟些什么人在一起玩。”
“我什么样?”英粟儿突然放下手里的碗和勺子,愤愤地直视着英成。
她这个你说一句,她顶十句的样子,简直把英成给气疯了,她还是他的女儿吗?
英成直接给气糊涂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高声吼起来:“就算你是抱来的吧,我们也算对得起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太没良心。”
英粟儿一听“抱来”二字,张大眼睛直直看着英成几秒,又转向洋子再看几秒。
顿时她两眼放光,燃起了希望光。
洋子见这父女两人,越说越是剑拔弩张,她担心英粟儿被打,忙着打圆场:
“好了好了,不说了,粟儿是个乖孩子,她会听话的,你也快吃了去医院,你今天不是有手术吗?”
英成愤愤丢下碗筷,站起来拂袖而去。
英粟儿却痴痴想着英成的那一句“就算你是抱来的”……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被抱养的,她多么希望她的父母是别人,哪怕是瞿阳那个会织毛衣的木工爸爸。
她怀着一丝希望问妈妈:“妈妈,爸爸刚才说 “就算你是抱来的”,我是抱来的吗?”
妈妈皱起眉头,莫名其妙看着英粟儿:“想些什么?你看你长得跟你爸一模一样。会是抱来的吗?”
英粟儿又一次陷入失望与悲哀:不是抱来的?
无路可逃。
妈妈讨好奉承爸爸最拿手的就是:你女儿就像你,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如果英粟儿做了错事,爸爸脸一沉正待发火,妈妈见机行事,说:“她这样不就是像你吗?有其父必有其女。”
那男人的脸顿时阴转晴,笑开了花。
而英粟儿万念俱焚,恨不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