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粮食刚刚被成功运进京师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时分;
天色尚处于一片灰蒙蒙之中;
晨曦微露。
城外原本看似按兵不动的叛军却突然如同决堤之洪一般;
发动了一场规模空前、令人猝不及防的凶猛攻势。
这场进攻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判;
其势头犹如暴风骤雨般凌厉,让人根本无暇应对。
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关牧与赵忍冬便已身负多处创伤;
一轮火炮轰炸结束之后,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赵忍冬蜷缩在城墙角落处,面色苍白如纸。
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洁白的纱布,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
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染红了他手中的纱布;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动作迅速而熟练的将纱布缠绕在手臂上;
还没等他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声传来。
只见一名守城门的士兵慌慌张张地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上城楼。
那士兵满脸惊恐;
扯着嗓子大喊道:“大人,不好了!城门……城门出现了一条裂缝啊!!”
声音之大,犹如惊雷一般在城墙上空炸响。
赵忍冬嘴里正咬着一块纱布;
听到这喊声,他猛地抬起头来。
目光如炬,狠狠地瞪向那名士兵。
“你这么大声嚷嚷,是不是想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城外那些攻城的人?”
说完,他一把扯下嘴里的纱布;
利索地打了个结,将伤口牢牢包住。
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名士兵面前。
“.......”
士兵明显瑟缩了一下。
就裂开了一条缝呀!”
赶紧压低声音:“大人,城门裂开一条缝了!”
赵忍冬听闻后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
“啊?”
赵忍冬太过平静的反应让士兵愣了一下。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赵忍冬,心中暗自思忖着是不是这位大人没有听清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一遍:“属下方才说,这城门裂开了一条缝。”
赵忍冬眉头微皱;
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我说我知道了,你方才那般大喊大叫,难不成还觉得我耳朵聋了听不到吗?”
听到这话,士兵连忙低下头;
轻声应道:“哦……小的明白了。”
士兵懵懵的点点头。
随后便默默地退到一旁;
不敢再多言半句。
而此时的赵忍冬则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扇出现裂缝的城门,似乎正在思考应对之策。
见新一轮进攻又要开始了。
他急忙道:“大人,那该怎么办,这城门撑不了多久的。”
“你慌什么,没看到他们的火炮已经用完了,你下去告诉守城的弟兄,不可自乱阵脚,他们还打不进来。”
“......是。”
士兵将手里的长戟拿在手里。
头也不回的跑下了城楼。
赵忍冬探出头望着城外黑压压的方正。
不免为在守城南的慕琛担心。
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
城门处战火激烈时。
城南的棚子处,京师城中的百姓也与城外的百姓爆发了争吵。
昨夜刚被姝华训诫过的男子此刻正趾高气昂的指着卢有民;
嘴里不干不净道:“你们这些下贱坯子,没看到这是我们的饭食啊,什么人都能进来白吃白拿了,怎么这么不要脸!”
此人显然是没有记住昨夜姝华警告他的话。
对卢有民一行人说的话简直不能入耳。
话里话外都是对城外百姓的鄙夷。
卢有民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站到男子面前大声质问:“你这人好生不要脸,我且问你,什么叫下贱之人,什么又叫高贵之人,大家同为景国百姓,你不觉得这话太过分了些吗?!”
“过分?”
男子讽笑一声:“我告诉你!你们就是那下贱的人,现在什么情况不知道啊,还死皮赖脸的求着公主殿下将你们接进城,你们来了!其他人怎么办!!”
他嚷嚷半天。
无非就是这几句。
卢木匠的小女儿听了。
不悦的瞪着男子。
奶声奶气道:“爹爹,这人为何吃了我们运进来的粮食,还要骂我们?”
“.........”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那男子被面前的女娃一说,一时间有些尴尬。
但这尴尬并没有维持多久。
他现在一心就想将卢有民一行人赶出去。
好让他们多腾出来一些粮食。
他咳嗽几声,又指着卢有民一行人;
颐指气使:“哪儿那么多废话,听好了,这里屋子本就不多,你们是外来人,想在这儿住下也不是不行,但每人每天只能领三个馒头一碗粥,若是多拿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卢有民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他将拳头握紧:“你——!”
“你这人倒是十分嚣张——”
卢有民话还没说出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
姝华在士兵的拥护下走过来。
方才还用鼻孔看人的男子一下子变了脸色。
低着头不敢和姝华对视。
卢有民带着身后的退半步,朝姝华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卢木匠不必多礼,这眼看着就要午时了,还是先带着大家进去用饭吧,其他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我在这里,就定不会让你们露宿街头。”
“草民多谢公主殿下。”
卢有民白了那男子一眼。
将身后的人带进了饭堂。
男子眼见着他们进去,心里愈发的不服气。
竟当场质问起了姝华:“公主殿下,您为何要将他们接进来,不是给自己和我们添麻烦吗?”
“........”
这人怕不是疯了吧?
现场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都悄悄抬眼打量着姝华的神色。
啪嗒——!
远处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姝华往那地方看了一眼。
一看热闹的士兵将自己的佩剑赶紧捡起来站直。
姝华没说什么。
将视线移到男子身上。
声音明显冷了下去:“什么时候,这里已经由你当家作主了,本公主带人回来,还要请示你是不是?”
“不是不是——!”
男子慌忙否认:“公主恕罪,草民不过是......”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陈刚。”
姝华盯着陈刚看了好一会儿。
转身对身边的紫嫣吩咐:“将他带去城门处,跟随那里的士兵一起守城门。”
“是公主。”
紫嫣领命就要上前将陈刚拉下去。
这陈刚外表看上去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但一听姝华要让他去守城门。
吓的一下子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公主开恩啊,草民就是个生意人,怎能上战场?更别说守城门了啊?!”
紫嫣鄙夷的望着他:“喂!公主只让你去守城门,没让你上战场。”
“那不都一样吗,万一城破了,我不一样要上战场吗!”
他这话紫嫣听的火大。
一把揪着他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我.....”
“紫嫣,放开他。”
姝华说着走到陈刚面前。
“你既然害怕上战场,为何要在这里为难自己人?”
陈刚还欲狡辩:“草民没有为难他们,草民只是........”
“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
姝华面对着陈刚,语气十分的平静:“你看你,听到我让你去守城门都吓成了这样子,可见你这人是一个只知道窝里横的懦夫,若再将你留在此处,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大的麻烦呢。”
她说完,直起腰。
轻声对紫嫣道:“带下去吧,让关牧好生看着他。”
“是公主。”
“公主恕罪啊!”
陈刚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不停的求饶:“公主,草民不想守城门!草民不想..........”
他的声音回荡在周围。
其余百姓见了,纷纷不自在的低下头。
姝华看着他们,提高声音:“诸位且看着,若今后再有人捣乱,就是和他一样的下场,我再说一遍,当今乱世,我们万万不可以窝里斗,给旁人可乘之机,明白吗?”
她面前的百姓听了。
齐声道:“谨遵公主殿下教诲,草民等定不会犯。”
“那便好。”
姝华刚想离开。
此时,一个士兵飞快朝他跑来。
瞧着像是温国公手下的人。
“公主殿下不好了!”
士兵凑到姝华耳边低声道:“温国公好像不行了,您快去国公府上看看。”
“什么!”
姝华一怔。
反应过来急忙往国公府跑去。
皇宫————
温愿宁重新回到仪元殿。
昔日繁华的宫殿如今一片死寂。
到处都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面对着那幅她封后时的画像,温愿宁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其上。
画中的女子身着华丽的凤袍,头戴璀璨的皇冠,面容娇美如花;
可眼神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
温愿宁凝视着这幅画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下一刻,她的情绪突然爆发。
双手猛地向前一伸,紧紧抓住画像的边缘,然后用力一扯,将其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
温愿宁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身体软绵绵地向下滑去;
最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此刻,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悄然从她那双麻木无神的眼眸中缓缓滑落。
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而下,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绝望充斥着她的内心。
父亲受了重伤,她又被困在这宫中。
她到底该如何破了这困局.......
天色渐渐暗下去。
忽然,角落里传来的窸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温愿宁立即从地上爬起来;
警惕的望向墙角,颤颤巍巍道:“谁....是谁?”
“娘娘,是奴才。”
一个太监从墙角的洞里钻出来。
温愿宁看清他的脸后,慢慢放松下来。
“是你,我还以为你出宫去找父亲复命 了。”
“奴才见过国公爷了,娘娘,国公爷伤势严重,怕是.....时间紧迫,您赶紧跟着奴才出宫去吧。”
“你说什么!”
温愿宁听了太监的话;
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她身体一震。
忙扶住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你说....父亲他......”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脸上落下。
太监心疼的上前扶住她:“娘娘,先随奴才出宫吧,国公爷还等着您呢。”
“可眼下皇宫被叛军包围,我们如何出得去?”
“出得去。”
太监拉着温愿宁的手腕往他方才钻进来的洞口走去;
“奴才发现了一条暗道,从这里可以出宫,叛军不会发现的。”
“好,那就劳烦你了。”
温愿宁急忙往洞口钻进去;
她急着出宫见温承安。
也没发现,地板上那抹刺眼的鲜血。
月亮高悬在夜空时。
温愿宁从一片林子里钻出来。
树枝将她盘的整齐的发髻刮得凌乱不堪。
手臂上是大大小小伤口。
见到前方出现的一条小道。
温愿宁露出一抹笑容:“太好了,我们出来了,你........”
温愿宁回头一看,却发现太监倒在地上。
身下涌出大量的鲜血。
温愿宁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沈义!”
她扑过去将人扶起来,眼泪决堤一般往下落。
“沈义,你怎么了!?”
“娘娘......”
沈义艰难的唤了温愿宁一声。
见她眼中痛苦的神色。
沈义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再睁眼时,望向温愿宁的目光中多了某些复杂的情愫;
他轻声唤道:“小姐.....”
“我在....我在.....”
温愿宁已泣不成声:“你哪里受了伤,我...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沈义慌忙抓住她的衣袖。
“别....别,小姐,国公爷还等着你,你快些去吧,不要管我。”
他紧紧攥着温愿宁的衣袖。
二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在他决定要闯皇宫救温愿宁时,他就没想过会活着出来。
沈义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温愿宁无助的搂住他;
哭的撕心裂肺:“你早已受了伤,为何....为何还要.....”
“小姐。”
沈义艰难的唤着她;
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小姐....奴才一直记得小姐的救命之恩,奴才....不愿见小姐一辈子留在宫中,您快走吧,走.....”
沈义说着话。
一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望着温愿宁。
直到眼中最后一丝光熄灭。
生命的最后时刻。
记忆停留在了他初见温愿宁时,那人美好的笑颜。
进宫当太监是他自愿的;
守在温愿宁身边,也是他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