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南北烽烟左右为难 剿抚方略首鼠两端(五)
正德一愣,知道李东阳火大了,只不过修养到家,不像愣头青,一上火往往失控,犯颜直谏,好光宗耀祖。
他息事宁人说:
“朕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在大内跟老先生谈事,总有个拘束。在老先生家里,有什么话可以畅所欲言。”
正德坐下,让跟随他的人都出去,然后赐李东阳坐。
“兵部议调边兵,老先生以为如何?”
“那就得看陛下想战想抚了。”
“老先生以为战好,还是抚好?”
“京畿流贼皆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可比。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百姓遭其荼毒何止千百万。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天,全不奏效。而且一出师就议抚,凡有血性的人,没有不痛心疾首,食不下咽。老臣以为除了战,什么也不用说。”
正德见他一个老头子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就有点不自在,便咬着牙说:
“老先生说得是,朕得让他们屈服,让他们知道谁更狠!”
正德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因余甘更崇拜她的师兄,心里一直窝着火,这几天来想的不是大明江山,而是想让一个女子屈服,做为皇帝这么打算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他紧接着又再次问:
“老先生以为调边兵好不好?”
“老臣以为调边兵好。京军和卫所官兵未经战事,积弱由来已久。边军久经战场,对付流贼自然游刃有余。”
正德想起虞台岭之战。
“何以见得?”
李东阳道:“兵法云骄兵必败,几个月来,流贼战必胜攻必克,正是所谓的骄兵。”
“朕听说他们跟官兵对阵,都要先姗骂讥笑,嘴皮子上说个痛快,然后一蜂窝杀过去,没有一回不将官兵杀得丢盔弃甲。朕担心调边兵,边境会不会危险?”
“当年土胡满四造反,朝廷也是调用边兵。老臣以为边兵也无须征调太多。现在是需要边兵打几次胜战,鼓舞京军的士气。诸葛亮连草人都能当兵用,京军总比草人强吧?”
正德一直举棋不定,一是为了余甘的缘故,二是怕调动边兵危及边境。原想来捉弄李东阳,不料被李东阳说服主战,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料到李东阳有什么顾虑,所以直到他找上门来才说出真实想法,可他不想知道。
他还是舍不得余甘。
“只要打了几次胜仗,朕不相信他们不会不接受招抚的。”
李东阳一愣。
“那伙匪首都是百战余贼,朝廷唯有全力剿灭方能成功。倘若先存了招抚的心,只怕胜了几仗后举棋不定,给他们有机可趁,反而坏了大事。”
这道理正德想想也就明白了,他皱着眉头问:
“那该如何强硬呢?”
“流贼投降一律以自首律处置,颁布格赏令,失机将领杀无赦!”
“全依老先生的主意吧。”
李东阳又说:
“地方上镇守中官权力太大,搜刮勒索,令人发指。除了借进贡科名自为敛财外,各种搜刮名目层出不穷。据臣所知,就有拜见银、须知银、图本银、税课司银、出办椿草银、扣除驿传银、马价银、快手月钱银、河夫歇役银,动以数万计。而左右用事之人,也是挖空心思抽分勒索。如果不加以约束,老臣恐怕天下之乱难以止息。”
“此事以后再议。”
正德深知紧要关头不是改变体制的时候。地方大权在谁手里,其实都差不多,换谁主政无关宏旨。李东阳站在他的立场,见不及此也不足责。
朱宁回府,已是掌灯时分,廖鹏早就在他府上恭候。
“前回如果不是朱大人仗义相救,小廖怕要让杨一清玩死了。恰好今天我老叔从河南弄来一些特产,请大人到寒舍小酌,肯不肯赏脸?”
“听说小廖最会享用,想必有好东西吧?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骑马来到廖府,廖府里已准备好酒席,眼前方丈,水陆横陈,极尽奢侈。喝到半夜,两人都醉得一塌糊涂。
廖鹏口齿不清说:
“还有一样好东西,大人见识见识。可先说好了,看了可不许动什么歪主意。”
朱宁也是口齿不清问:
“什么稀罕的玩意儿,让小廖如此珍重呢?”
“准叫你大开眼界。”说着回头吩咐丫环,“叫四面观音出来敬朱大人两杯。”
朱宁心里一动。
“四面观音?是个绝色女子吧?”
他见廖鹏点着头,又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女人嘛,我见的还少吗?还是喝个痛快正经。”
说着又跟廖鹏干了几杯。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灌得摸不着头脑了吧?跟你说不会喝少喝,就会逞能。”
那声音传进朱宁的耳朵,他只觉得心让人轻轻抚摸一下,整个身子顿时酥了半个,连酒也醒了几分。
抬头一看,只见前面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竟是平生没有见过这么美貌的,房间也似乎因为她的容颜而忽然亮了许多。
四面观音虽然跟廖鹏说话,眼睛却不住瞟着朱宁,朱宁让她瞟了两眼就僵住了。
廖鹏说:
“这是爷们的事,你少管。敬朱大人两杯,倘若不是他仗义,咱的好日子说不定就要打折扣了。”
四面观音见朱宁气宇轩昂,也觉得身子酥软,在廖鹏身边坐下,便向朱宁敬酒。
朱宁话也不会说了,仰脖子一连喝了三杯,觉不出酒是什么滋味,倒是四面观音的笑容让他觉得百体舒坦。
后来,四面观音捧着酒杯端到他面前,他看着那只凝脂般的小手,忍不住捏了一把。
“天下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我朱宁真真开了眼界了。”
廖鹏见他动手,不禁勃然大怒:
“你小子不地道,不是说好不许动什么歪主意吗?”
朱宁讪讪说道:
“酒后失态也是有的,干嘛大呼小叫的?”
廖鹏吆喝四面观音回去,见她摇摇晃晃离开了,便对朱宁说:
“要不是你救过我,小廖这下就跟你绝交了。四面观音就是小廖的命,你知道不知道?”
朱宁恨恨说:
“还有脸说救恩,就摸那一下,何至于大动肝火?这酒老子不喝了。想断交就断吧,老子才不稀罕你这个朋友呢。要不是看在你老叔脸上,非揍你不可!”
说罢便离去了,廖鹏也不留他。
第二天早朝,正德令兵部征调边兵。通政司照例上奏七件事后就散朝了。
百官离开奉天门回衙,一路上三五成对说些闲话。
杨一清见朝廷决意用兵,而马中锡上的奏章依然主抚,跟朝廷唱的是对台戏,知道这么下去马中锡没指望了,他这个举荐人没准也逃不过去。
心里正在发急,见朱宁向他走过来,一时又有了主意。
朱宁到了跟前打个招呼,杨一清将他拉到一旁。
“朱大人气色挺好,想必又有好事情吧?”
“皇上整天为着流贼的事忧心忡忡,做臣下的能有什么好事情呢?照杨大人看,马中锡有没有把握?”
杨一清料到朱宁很想知道眼前的形势好跟正德显摆,这正中他的下怀。
“下官以为马都堂必不能成功。”
“杨大人何以那么肯定?”
“朱大人想想,朝廷就算招抚也要体面对吧?马中锡一次像样的胜仗没打,就算招抚成功,流贼能服气吗?”
“不服气也没关系吧?以前朝代不是也招抚吗?甚至还让降贼做官。倘若能打胜仗,何须给他们官做呢?”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国家昌盛,无须出此下策。”
朱宁点着头说:
“马都堂手里有能征惯战的边兵,他还会一味招抚吗?”
“边兵入调,他也不会好好运用。他要的是以诚相待,袭用龚遂化渤海的故事,怕流贼说他不诚心,自然不肯好好用兵。他所谓的诚是待人接物的诚,不是处理国家大事的诚。处理国家大事要权衡轻重。是非轻重分不清,如何谈诚呢?”
朱宁又不住地点头。
“下官明白了。”
边兵入调后,正德的人生轨道拐个弯,他的皇帝生涯,也因此给后人留下更多的谜。
请看下部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