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建上人的丹药十分有效,皇上吃了两颗,那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就消失了。
那丹药卫临是看过的,但他瞧不出是怎么制成的,只知道有好几味名贵的药材,玄建冷哼一声:“这丹药可是得了三清上神的指示炼就而成,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来的?”
皇上深以为然。
这丹药确实叫他整个人神清气爽,敬事房又重新忙碌了起来,弘曜每日都去给皇上请安,在关心他身体的同时,偶尔也会表达出对玄建的怀疑和不信任,每次总被皇上训斥回去,弘曜到底年纪还小,只能眼眶通红地认错,连张廷玉等人都撞见了好几次。
沈眉庄也十分担心皇上,但皇上如今更喜欢见年轻的妃嫔们,好几次都让苏培盛把人赶回去了。
年希尧对此深深叹了口气,他算弘曜的师父,忍不住嘀咕几句也是情理之中:“这道士炼丹......能有这么神奇?宫里的太医可都是医术高超之辈,他们都瞧不出来那丹药是如何制成的,这......”
张廷玉也同样叹了口气:“皇上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一个不知哪来的道士,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只是可怜六贝子一片孝心来了。”
年希尧不语,只是一味地教弘曜为君之道。
张廷玉看在眼里,也觉得应该这么做,于是张廷玉不语,只是一味地把能教给弘曜的东西统统倒出来。
弘曜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眼睛一睁就是在学习,还得时时表现出对皇上的关心和儒慕,沈眉庄心疼不已,但这一关无论如何也得捱过去,于是她叫永寿宫变着花样做些膳食,给弘曜补身子,顺便匀一份送去养心殿,尽职尽责地做好“毓贵妃”的职责。
前朝后宫几乎都知道,皇上沉迷丹药,毓贵妃母子担心不已,屡遭训斥依旧不改对皇上的一片真心,实在叫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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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弘曜回永寿宫用膳时,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弘曜声音闷闷的:“额娘,你知道大烟吗?”
沈眉庄听过很多次这个词,小明子的额娘就是染上烟瘾将他给卖了的,先前瓜尔佳氏陷害安比槐,也是想叫他染上大烟。沈眉庄入宫这几年,京城开起来好些烟馆,进出那地方的多是满军旗的纨绔,沈眉庄只知道花销极大,旁的就不清楚了。
“今日师父与儿臣讲了这东西,长期抽大烟会叫人精神萎靡、骨瘦如柴,甚至死亡;而且大烟会叫人成瘾,又十分耗费银两,不少满军子弟染上后再难戒掉,甚至于败光家产、家破人亡。”
“抽大烟的人,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说,为了有银钱支撑,收受贿赂、出卖家人、偷盗、抢劫都是常有的。这东西,简直就是害人的毒瘤!”
沈眉庄没想到大烟危害性这么强,难怪小明子的额娘会却为了银子将他卖进宫:
“弘曜,你记得小明子的额娘吗?她从前是个好额娘,在小明子的阿玛去世后,整日沉溺在悲伤中,后来接触了大烟,靠这东西麻痹自己,成了瘾后,连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不认了,她将小明子卖进宫后,还想将他妹妹也卖了。”
弘曜面色有些沉重:“这东西危害人的性命,甚至连人性都能抹去了,额娘,大烟不能继续在大清流传了!儿臣想禀明皇阿玛,请他出手惩治!”
沈眉庄思考了一会:“上位者向来看不见位卑者的痛苦,从前的皇上是明君,或许会出手彻查,可眼下他沉迷丹药与女色,又对咱们母子如此提防,上报不是难事,可他若出于对咱们的忌惮,选择视而不见呢?”
弘曜被这话问住了,他总觉得,现在的皇阿玛,好像真的是这样,沈眉庄继续道:
“弘曜,你皇阿玛老了,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君王,只在意自己的权力够不够集中,抽大烟的事情,只危及到了一群纨绔子弟,或是像小明子额娘那般阴差阳错的倒霉之人,刀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那些人在你皇阿玛眼中不过是蝼蚁,他怎么会愿意为了他们,在如今的情况下吸取你的建议呢?”
弘曜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年希尧今日讲起这件事时,态度甚至是激愤。大烟最开始只是贵族子弟玩乐的东西,可这些年烟馆越开越多,有的朝廷众臣、亦或是穷苦百姓,被人设计、被人蓄意引导染上大烟,到最后下场凄惨。
长此下去,谁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可是额娘,儿臣心里总压着这件事,大清若想一直海晏河清,大烟绝不能存在啊!”
沈眉庄脑子里灵光一闪:“弘曜,就算你皇阿玛同意出手干涉此事,那些沉迷大烟的人,只怕不会明白帝王的苦心,旁观者也只会觉得小题大做、危言耸听,可若一国之君被大烟侵蚀,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必然能引起朝野上下的重视。”
“若当真如此,大烟的危害能叫百姓们有目共睹,你身为最受你皇阿玛喜爱的皇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下令清扫大烟,更是名正言顺,千古留名!”
弘曜愣住,他看着沈眉庄眼里的亮光,内心有些震撼。此时的他,想到的不是皇上的名声、安危,而是来自他额娘身上的、坚定的信念感。
在他学过的许多知识里,建功立业、坚韧不拔的都是男子,可他的额娘一直都用行动教会他:女子也从不是无用之辈。他见过许多优秀的女子,比如他的亲额娘,不懂朝政,却能对人心算无遗漏;再比如他的姑姑朝瑰公主,在逆境中生长,有勇有谋,令人敬佩......
他的额娘,温柔又坚定,勇敢又果断,在一次次的后宫争斗中逐渐成长,到如今对人性、人心的掌握已然更上一层楼,而她本人显然也对此很有成就感,并且致力于成为更优秀的人、想出更完美的计策。
一个在淤泥里慢慢开出花朵的女子,怎么会不为自己的成长而骄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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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贝子和毓贵妃,肉眼可见地失宠了。
其实这事儿不算突然,皇上最近半年多的时间里,统共就见了毓贵妃两次,六贝子倒是见得多些,但几乎次次都要被训斥。
六贝子早慧,又十分有孝心,张廷玉和年希尧劝不住皇上,只能尽他们所能,把能教的东西都教给六贝子。皇上靠不靠谱不一定,但大清的下一任帝王,绝不能是草包,这样他们才算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国。
弘曜的十二岁生辰,皇上连提都没提,沈眉庄自己在永寿宫办了个小宴,宴请了后宫嫔妃,她和弘曜都穿了新做的衣服,强撑着笑脸,可偶尔低落的神情也是叫人无法忽视的。
沈眉庄做贵妃的这些年,处事公正,若有下人胆大包天,欺压低位妃嫔、克扣其用度,她也会秉公处置。每逢年节,除去位份之内该有的赏赐,她还会自掏腰包,贴补一下低位的嫔妃,叫她们日子不那么难过。
后宫前几批嫔妃已经向她倒得差不多了,新进宫的那一批也十分信服她,见她和六贝子这般落寞,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甚至对皇上都有了几分埋怨。
沈眉庄转过身,拿帕子拭泪,实际上却是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将她们的表现和神情尽收眼底。
他们母子,必然会是前朝后宫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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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临知道沈眉庄的打算时,吓了一大跳。
可是吓归吓,他的主子专注于事业,哪怕这段时日遭了皇上冷落也不气馁,这是好事,他这个工具人自然不能拖后腿,要把自己的那一份工作做好。
于是卫临一头扎进医书,开始研究大烟的药性,盘算一下用什么理由和方法,将这东西名正言顺推到皇上跟前。
这事情,竟也不算难,大烟与五石散类似,具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的功效,但又有致幻的效果,且极易成瘾,倒也确实能当药物使用。
而养心殿正巧有一个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选——玄建上人。
皇上确信那丹药能帮自己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返老还童,对玄建上人的信任日益上升。如今皇上连平安脉都不让卫临请了,他相信自己的寿命已经延长,在那丹药的加持下,甚至有了沉溺女色的趋势。
卫临将大烟的用途和相应对策整理好,给沈眉庄传了信,让皇上染上大烟的任务,当天晚上便被沈眉庄的暗线下达给了玄建,第二天一早,这事儿便提上了日程。沈眉庄没打算下太猛的药,只让玄建少量的慢慢来,皇上的状态应该一点点变差,否则他自己和朝臣都会察觉到异常。
她没打算给皇上留好名声,但也绝不能影响了弘曜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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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昨儿个又宠幸了一个宫女,封了王官女子,今儿下了早朝,又将孙答应和王官女子一同召去养心殿了,实在是......唉!”敬贵妃说不下去了,皇上越来越耽于美色,皇后被幽禁,她们两个贵妃要履行皇后的职责,加以规劝,否则较真起来,她们极有可能成为顶罪的人。
沈眉庄叹了口气:“皇上如今行事越发荒唐,昨日弘曜被传召去养心殿考校功课,谁知他到养心殿时,里头竟有好几个女子的声音!苏培盛进去禀报后,皇上不肯见弘曜,还训斥他去的不是时候。”
敬贵妃拍了拍沈眉庄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抱怨归抱怨,规劝皇上的事情,两人依然是躲不掉的,到了养心殿,远远便见苏培盛在外头候着,还未走近,就已经能听到女子的笑声。
眼下,可还没到午膳的时辰呢。
苏培盛见她们来了,满脸苦涩地迎上来:“二位贵妃娘娘怎么来了?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这些日子的差事可不好当啊,苏培盛作为御前总管,对于皇上荒唐的行径自然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可他一个月来已经被罚了两年的月例,还先后挨了两次板子,他心里郁闷的要死,偏偏还不得不做。
沈眉庄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女声,都一样的娇羞,她皱起眉头:“这才什么时辰呢,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苏培盛很想哭:“娘娘,奴才能劝的都劝了,前几日挨的板子,伤还没好利索呢,可皇上他执意如此,哪是奴才能决定的啊?”
沈眉庄也知道他日子不好过,无奈道:“苏公公进去通传吧,就说本宫和敬贵妃有要事,还请皇上见一见我们二人。”
皇上行事再荒唐,也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苏培盛进去了一趟,又苦着脸出来:“皇上说,让您二位先回去......”
苏培盛压低声音:“娘娘,再过一刻钟,张大人和年大人要来议事,二位娘娘还是得避开才好。”
说是避开,实际却是提醒,沈眉庄和敬贵妃对视了一眼,面上焦急之色更甚,敬贵妃道:“本宫再等一会吧,后宫之事,本宫与毓贵妃无法坐视不理,还请苏公公再通传一次。”
结果当然还是一样的不见,但拉扯了几句后,张廷玉和年希尧的身影已经远远出现,苏培盛劝道:“两位大人都来了,娘娘们先回去吧,皇上待会有政事要处理,也没空见二位啊!”
说罢,他又匆匆进了内殿,那两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微臣参见敬贵妃娘娘、毓贵妃娘娘。”
“既然二位大人找皇上有事,咱们就先回去吧。”沈眉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妥协,“改日再来便是。”
说罢,沈眉庄和敬贵妃冲张廷玉两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她们刚走不久,苏培盛也出来了,脸上堆着笑:“还请二位大人稍候片刻。”
等了一会,帘子掀开,两个嫔妃走了出来,瞧着都十分年轻,打扮得极其艳丽,张廷玉和年希尧赶紧低下头:“参见二位小主。”
龙涎香混合着脂粉香气萦绕在他们鼻尖,张廷玉已经满脑子只剩“荒唐”二字,年希尧抹了把汗,毓贵妃说一切尽在掌控中,也包含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