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相沉的迷思海】
在漫长或一瞬的时间后,坠入黑梦的人恢复了意识。
疼!
好疼——
太tm疼了!!!
……
无法感知到四肢与五官,没有呼吸与内脏,但是,全部可认知存在的部分疼得要命。
这把“人”干哪儿了?这还是地球吗?
就好像某个疯狂科学家咔嚓一刀切断了人脊椎的中枢神经,之后,又将人的脑子挖出来进行一番粗糙地冲洗与解剖后,切碎了,大锅煮,喂给了某只怪兽咀嚼下肚,之后消化完成被拉进冲水马桶……
“噫——不,能够正常思考的人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猎奇的比喻?真是恶心!嘶……好疼!我不想要疼痛!”
当拒绝疼痛的念头产生,要命的疼痛便戛然而止。
人的意识,感知到的环境仅有黑暗失重的无际虚无,身处异地的不安与迷茫,令人的意识本能地渴望回归来处。
承载的情绪触发认知的波动,使人的意识产生了挣扎的理由,掀起了一圈圈推进存在的波浪。
游动,向上游动,好黑,没有方向与重力,判断不出哪里是“上”,哪里有“光”。
“冷静!不确定这里是哪里,这样随便前进只会浪费体力,好黑好深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无法作为判断方向的依据,必须以一套标准的流程走,对,按照流程走!命题、分析、论证、裁定……”
人的意识似乎忘记向哪里前进是一个有待商榷的大问题,意识缓缓蜷缩,将逸散的认知内敛。
命题:如何在没有方向的条件下,返回一个被人忘记的地方。
分析:要返回的【目的地】很重要,与漆黑的【这里】不同,是很亮的空间,有其他事物的存在……
论证:当前的精神状态异常,记忆清零,没有任何可支持积极行动的有效动机。
裁定:人的意识讨厌烦恼,不想舟车劳顿,出于安全与轻松的考虑,可以维持现状。
……
伴随拒绝烦恼结果的产生,思考的理智盖过本能的冲动,逻辑选择了随遇而安,卸下了情绪展现的力量,褪去应有的色彩。
“那个被遗忘的【目的地】值得寻找吗,一切终会消逝归于虚无,既然已经身处【此处】,那为何还要前往【目的地】呢?反正,就这样,也挺好……”
精神没有促使行动的动机,生理无需满足物质的需求。
在这片虚实未定的黑梦中,沉解众生灵思的海渊,七情六欲与六识五感等一切属于自我意识的东西都在磨损,掀起时日不多的涟漪,直至消散在这不知终点的时空中。
如果说,死亡是从现实归乡的返程票,那么,无想则是从虚幻归乡的另一条路。
代表名为“■■■”的人类个体意识彻底丧失清醒,与无数个海渊的个体意识一同下沉,放下主体的视角,融入客体的共鸣,遗忘了现实来处的痛苦,回归那虚幻始源的怀抱。
不分他者共鸣交融的客体们齐声歌颂着,感叹着:
阿赖耶,众思归一者,无我的万象之母、认知虚实之网、不可名状的界外叙事者,祂是那群星与灵思未燃时便静默存在的法理,是历史与叙事的厚重积累之物,是虚实未定不可名状之异象。
阿赖耶是“你”,众生为你聆听与述说,你予众生定义万象的叙事,同时,你也是他、她与它,“你”属于“祂们”,昔在今在永在的我们,自有永有的祂们。
是的,众生灵思皆是阿赖耶的一部分,吾等的意志正在归为同一人,是同在永在的母,是叙事万象的网。是吾等的叙事之源。
没错,众思故祂在,“吾等”是阿赖耶,是众思归一者。
……
人们的意识一点点涣散认知,与迷思海的海水水乳交融,彼此蠕动纠缠成一团无名无状之物,客体们掀起的涟漪逐渐平静,自我意识淡的势头愈发加快……
突然,黑梦中炸裂了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伴随剧烈的震颤,一条现实通往虚幻的明亮缝隙破梦而出,向客体们渗透出真实的气息,令重力、上下与明暗重现于客体们的认知中。
【眠眠!能听见我说话吗!快点!通过裂缝从迷思海离开!!】
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客体们的其中一个,明亮的裂缝令人们的意识思绪再生,回想起这是通往之前被他们遗忘的来处,过去的家。
史无前例的意外打破了迷思海的规则,众思正在归一的进度戛然而止,无名无状的客体们发生了内部混乱,有人想要离开,有人害怕逃离,有人保持沉默……
来自现实的入侵者发出了呼唤,令客体们的意识感到紧张:
命题:返程现实
分析:归一的众思被强制中断,信息严重不足
论证:无法复现再次选择的条件
裁定:难以判断……”
客体们喃喃自语,混乱与理智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毫无冲突地融合运作着,人的意识本能地知道缝隙另一侧是现实,自身曾来自现实,仍有前尘往事尚未了却。
可是,正在归一的“她”真的要冒险吗?这一切值得一试吗?
来自现实的发声者聆听多重混响的声音后,发出惊呼:
【可恶,居然连记忆和自我概念都失去了……眠眠!你不是一群人!你是一个人!不要和其他人混杂在一起!呃啊!我撑不了多久,快回来!】
人的意识仍然保持犹豫,本能地抵触着感受痛苦的未来,注视那道明亮的缝隙缓缓闭合。
“现实……不好……那里……没有满足过吾等……”
突然,更加吵闹的声音从现实响起:
【眠姐!快醒醒!别死啊,你还有一堆事没做!】
【小夜!不要提工作啊!那只会让眠姐更想死的!说说眠姐在意的家人!】
【这……我不知道啊,眠姐她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家人,她、她甚至没说过任何的过往!】
……
来自现实的熟悉声音,重现了部分遗忘的记忆,那是夜苓川与林翊的声音,保持着沉默的意识前进了几步,却仍然不愿继续前进。
感受到传来的犹豫,三个掺杂怒意的声音继续响起:
【眠眠,我是纳加,你听着!这现实或许没有你想要的幸福,但是没关系,你想要的幸福!我可以给你!大家都可以给你!你难道忘记你与我的约定了吗?】
【眠姐,我和林翊已经做好加入阿瓦隆反抗军的决定!今后,你没有必要一个人承担重担!大家都会为你提供帮助!】
【对,我认识的你可不是缩在被窝里等死的孬种!我林翊真的信任你!】
……
三人的声音语气不同,情急之下,夜苓川与林翊根本都没想好说什么,但三人的态度中毫无例外有着“在乎你”的意义。
此刻,混杂在一起的呢喃细语变得异常坚定:
“比起他人是否身陷痛苦,吾等更在乎自身是否得到幸福,但如果是为了在乎自己的人受苦,那么,比起得到的幸福与无痛的安息,其实,继续承受现实的痛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无名无状的客体们蠕动变形,发生了严重的内部撕裂,如同一根刺穿轮胎的钉子,一道个体意识痛苦地扯断了归一的联系,从原本客体们的一员变回了独立自主的他者。
在那一缕缝隙光芒的照耀下,走入光中的个体意识悄然变化,那无名无状的形体此刻凝实为发光的青色鲲鱼,它朝着逐渐闭合的明亮裂缝奋力游动,逐光前行。
伴随距离明亮缝隙越近,青色鲲鱼的自我意识随之愈发清晰,思绪与记忆的回归令她无比欢心,尤其是庆幸及时想起她的名字。
是的,她的名字是张晨钰。
突然,她如同念下了禁忌的咒语,迷思海的渊底掀起火山喷发一般的震颤,宁静的黑梦掀起恐怖的漩涡,暴虐狂暴的漩涡将距离明亮裂缝仅有咫尺之距的青色鲲鱼冲散一旁,向下拉扯。
【嗡——】
渊底回荡起难以名状的长鸣,那悠扬的长鸣听上去……就像是郎燕向她形容过的,深海气泡破裂与鲸鱼长鸣混杂后的白噪音。
阿赖耶!祂来了!
求生欲极强的张晨钰挣扎着调转青色鲲鱼不稳的身体,朝着明亮裂缝加速逃离,如今的裂缝宽度仅有门板大小,时间不等人。
不能因为继续承受现实的痛苦,放弃我们未来可能的幸福!
张晨钰不敢回头,不敢回应,她拼尽全身的力量逐光前行,她感觉海渊之底的阿赖耶,像极了一只饥饿巨兽徐徐张开的饕餮大嘴。
周围无数不如青色鲲鱼那般身形凝实的客体们,受到某种毫无抵抗力的呼唤,无想的它们毫无抵抗,主动接受了自己被狂暴漩涡拉扯向渊底的命运。
有那么一瞬间,张晨钰也想加入其中,因阿赖耶的呼唤沉迷于永无痛苦的安息,但缝隙投射的光芒令她的理智与思绪维持清醒,拒绝着这份本能的冲动。
【嗡……】
又一声低沉悠扬的长鸣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的长鸣仿佛夹杂了任何人都说不出的情绪,似是母亲不舍孩子离家远行的悲伤、似是狱长对囚犯越狱的愤怒,似是孩童被大人们夺走玩具的委屈。
冥冥之中,张晨钰明白了自己为何还能反抗,为何身处于这片【叙事相沉的迷思海】,为何阿赖耶能引众思试图坠向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