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怀着各自的忧虑,相顾无言沉默几分钟,郎燕觉得自己在张晨钰面前陷入思考,显得自己有些呆,索性,状似无意地提起其他的话题:
“女士,你有听说过菲利普实验吗?”
“菲利普实验?抱歉,对于社会艺术实验我倒是知道一些,我的大学专业不是心理学领域。”
张晨钰挠了挠头,郎燕继续说了下去:
“没事,这是一个加拿大的秘密社会实验——菲利普实验是由加拿大多伦多精神研究学会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实施的,目的是了解虚构的历史人物是否可以通过参与者专注的努力死而复生。”
“他们给这个人物取名为菲利普,并赋予其个性和完整的背景,甚至为了让他看上去更加真实,还绘制了一幅肖像画。多伦多精神研究学会的八人研究小组还熟记虚构人物的传记,研究菲利普活着时的一切活动。”
“这个研究小组的努力在最初的几个月毫无成果,直到1973年,招魂实验出现了转机,研究小组所幻想的菲利普开始与研究人员交流,不断敲击桌子,在随后的几个月,研究小组发现,当他们提问问题,用敲一下代表是,敲两下代表否时,他们确实可以同自己的灵魂进行交流。”
……
郎燕停止了叙述,他看得见张晨钰的脸上写满了求知的激动。
“这、这不就是魔都认知污染现象的微缩版吗!那个菲利普与龙魂、魂体场一样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化身吧!实验的结果怎么样?”
郎燕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卖关子:
“菲利普实验结局挺出人意料的,不知是出于无法认同唯心在唯物之上的理念还是出于超常的恐惧,再或者,本就是实验的一环,研究小组的一名成员打破事先的约定,大声对菲利普的问题作出了这样的回答:菲利普,你是我们造出来的,你知道这一点。”
“随后,所有与菲利普的沟通都停止了,一旦有人否认“菲利普”是真实的,那么他就不复存在了,就像是一个变大的肥皂泡,越小越稳定,当它膨胀到极限时,轻轻一戳便消失了。”
“事后过了几年,受某种因素影响,这个项目被重启,实验对象依旧是菲利普,可惜的是,实验结果并没有流露出来,没人知道菲利普还有没有再次复生。”
……
故事结尾不知人物生死的留白,令人唏嘘抱怨的同时,又存在着引人遐想的延伸。
张晨钰没有追问菲利普实验的结局与真假,而是深究另一个故事的核心:
“郎燕,魔都的认知污染现象是由大量的认知群体作为支撑的,因此,我认为魔都化身们的存在十分稳固,而菲利普化身由研究小组的八个人组成,他们本就主观意识上知道菲利普是虚构人物,这才导致了戳穿真相后,菲利普化身很容易消失的原因,但……那时认知污染现象并不算真正形成吧,认知污染现象的确需要大量的认知群体才能触发与支撑,那你觉得菲利普实验中的研究小组为何能看见菲利普?”
“您有听说过二联性精神病吗?”
面对郎燕的反问,张晨钰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缺乏心理学常识,您就别难为我了,郎医生。”
郎燕指着张晨钰与自己的脑门道:
“二联性精神病,又称为共享型精神障碍,该精神疾病为一个妄想症的患者,将妄想的信念传递与影响到另一个人,进而导致同样的症状也可传达至三人、四人,甚至更多,而主导妄念的最初参与者在传播妄想的期间,同样会被另一名或数名患有精神病的人影响。彼此的妄想内容互相影响,以致他们的妄念变得非常相似。”
“二联性精神病的发病原因主要为:当有关的两个或以上的人对社会隔离,与其他人交往互动很少,或者,同时处于物理隔离与信息茧房时,这种综合症的发病最为容易。这与魔都的认知污染现象与化身们有相通的因素,菲利普实验中研究小组的成员们,很有可能是在形成某种内部封闭的社交环境时,患上了二联性精神病,以至于看到相同的化身。”
“阿瓦隆公司并没有准确的实验数据证明认知污染现象具体需要多少人才能触发,但想要形成被少数人看到的单个化身,只需要将一人的妄想进行传播就足够了,搞不好,阿赖耶很有可能就是一种人类群体对神这一概念长久以来共同妄想的群体化身,就如同人类不同于其他野生动物,天生畏惧同类尸体化作的骷髅一样,古代的人类在经历多次认知污染现象的自然筛选后,让祂的存在于基因中形成,每当认知污染现象触发时,阿赖耶就会被激活,为认知污染现象中的人类提供保护。”
……
郎燕的个人推测在理论上,为阿赖耶存在形式的物质基础作出了论证。
张晨钰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残留认知污染的三星堆文物,它们证明了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制造与经历了多次认知污染现象。
在漫长的历史上,必然有人研究与总结过认知污染现象的规律,那些对神的不信者、乱用认知之力或化身接触太深的古人们,因为过分沉浸于认知污染现象发疯并死去,活下来的幸存者,要么是自身的认知演化出认知污染抗性,对认知污染不够敏感,要么是信奉神却保持自身的节制。
恐惧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之一,认知的极致体现是信仰,化身的极致体现是神,而一位不可名状带来恐惧的神,自然而然成为了阻止人类作死的刹车,这使得在自然演化之下,构成如此元素的阿赖耶于人类的基因中形成,那些禁忌条例大概就是随之演化出来的信息茧房,利用人类面对神产生的敬畏之心,警示人类不可深入研究认知污染现象。
只可惜,人类不只有“对不可名状的神产生敬畏之心”的本能,智力与情绪能够战胜本能,一旦有人从内心深处抵抗本能、了解与认定阿赖耶为假的,就会打破不可名状的认知印象与信息茧房,本人就会成为破茧者,越对阿赖耶的不可名状不畏惧,越会减轻受到的精神压制并产生精神抗性。
想到这里,张晨钰的心中忍不住涌现出一股怨气:
纳加,难怪你不愿意现身全程陪着我,你是在害怕你出现在我的身边后,当我面对古神的注视时,会吓得只依赖你?
你对计划的每一步都精确计算与掌握到这种程度,难道是希望我能有朝一日变强到足以战胜古神吗?
啊,好吧,如你所愿,希望我的潜能有这么牛逼。
……
张晨钰攥紧拳头,但她的心脏与大腿仍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张晨钰理解了郎燕讲解菲利普实验与二联性精神病的用意,他应该提前从纳加的口中,得知了自己不正常的心理状态。
张晨钰与纳加的认知锚点联系紧密,从某种角度上,张晨钰就是纳加这一妄想的最初者与主导者。为了防止张晨钰可能沦为菲利普实验中那戳穿真相的研究者,郎燕借助认知污染的使用技巧,分别对阿赖耶的立场与存在形式提出了唯心与唯物的开放性假说。
郎燕在引导与解答张晨钰的困惑时,他都会再三强调,那些回答的内容并非是得到科学证实的定论,仅仅是他的个人推测,一方面在潜移默化间向张晨钰暗喻并传递了残酷的真相,另一方面用发散性的多重反问,让张晨钰不会认可单一的理论,保持不定。
比如:阿赖耶究竟是形而上企图降临的神?是认知污染现象产生的特殊化身?还是人类基因自然演化出来的群体化身?
魔都认知污染究竟是超自然现象?是大型二联性精神病的群体幻觉?还是人类基因中自带的会被认知污染触发的遗传疾病?
不得不说,纳加真是煞费苦心,直到现在,张晨钰才猛然发觉,如果解答困惑的人不是郎燕,那她的思想还能坚持自己对纳加的当前印象吗?她的思想是否会意外戳穿真相让纳加消失?
张晨钰很确定自己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没有主见的普通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动摇观念否认纳加的存在,大概这一切就如那副画一般,每名观者根据不同的视角观测某些事物,对目标的评价会因自己的认知作出相对应的理解和判断。
大概,玄而又玄的认知污染,它与阿赖耶一样不可名状,不可能被完整叙述,不可能被完全理解,不可能被完全证伪。
张晨钰抬手抓了一把僵硬的脸,抬头望天:
“谢谢你,郎医生,没有你在,我可能会成为戳穿真相的犯错者,唉,我对世界的认知真是太浅薄了,很早之前,未和纳加契约的我就曾怀疑过,我和一些关联者之所以能看到魔都的化身们,只是因为阿瓦隆公司的认知实验,导致我们患上了相通的精神疾病。”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幻觉,你还想继续走下去吗?”
郎燕的目光夹杂着戏谑,张晨钰耸了耸肩:
“幻觉就幻觉吧,反正走错的人又不只有我一个,我相信我的「所爱即为真实」,纳加不是妄想,是存在的生命,话说回来,假设认知污染现象的本质与传播就是二联性精神病,那其他精神疾病的成分会不会混入其中,让更多人的认知变得极端……”
张晨钰欲言又止,郎燕眼中戏谑的成分缓缓消失,恢复那副职业的笑容:
“总的来说,二联性精神病,仍然是妄想症的一种子类,距今为止还尚未有确认到除妄想症以外的精神疾病发生共享的情况。”
“那就好那就好。”
张晨钰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