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这是何意?”随随便便的将人领进皇宫,非是他平日作风。洪老大道:“陛下,此少年或许可助我们早日破澧。”
闻言,国主的眼睛在小九的身上长久地停留,须臾惊讶道:“当真?”
洪老大道:“当然,臣的马儿在他手里发挥了驰骋如风的奇能。只不过,只不过……”说着,说着洪老大慢慢低下了头,似是有难言之隐。国主见状,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洪老大叹了口气道:“这少年不肯为我兴月所用啊!”
国主望向花溪身后的少年,十七八的年纪,脸庞俊俏中带着一丝稚嫩。这样的水灵怎么也无法和骁勇善战的大将联系在一起。但是,他平生不以貌取人,求贤若渴,所以对有才之人必定是呵护备至。
他语气放缓道:“这位少年 ,难道你不想建功立业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所有男子平生夙愿。人活一世岂会没有自己的抱负,尤其是能人异士。
国主亲言,只怕不好拒绝。花溪心里正在思考该如何替他解围。便听身后的少年突然道:“国主陛下,请给在下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可行?”
见少年终于松口,洪老大喜笑颜开,看向少年的眼光里泛着点点星亮。
国主眼角微动,扶了扶额,道:“那好吧!明天我要你的答复。”
澧的危机近在眼前,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他要为他未出生的孩子打造一个平安的生长环境。
遂转身扶着女子走上高台,花溪一瞥,这才看到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像是已有八九月身孕的模样。这时,少年突然用手触了触花溪的胳膊,道:“阿姐,我们去那边坐。”
一回神却见洪老大已经走向了旁边灯火阑珊处,那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有满头斑白的老人,有青春年少的男女,还有一位眉目柔善的贤淑女子,应是洪老大的妻子。
花溪任由少年拉着她走到一方僻静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说是整个宴会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了。
看着那小小的方榻,花溪坐定后才问:“那么多地方,为何独独选这里?”
若不是面前的那盏微弱烛火,都不能看到这里还有一桌。
少年执杯缓缓斟满一杯美酒,放在花溪眼前。给自己也满上之后 ,才故弄玄虚道:“阿姐一会儿就明白了。”
行了数日之后,花溪还真的有些饿。看着桌子上的吃食,索性也就无所顾忌地吃了起来。
耳边的丝竹管乐之声,花溪只当充耳不闻。直到一把利剑刺破了这份安静的美好,噔的一声,仿佛桌子被劈开的声音。下一秒,整个皇宫里出现了无数的火光,嘶喊声,拼杀声,以及激烈的搏斗声。
花溪抬眼看去,只见宴会上顿时乱作了一团。宫女们手拿宫灯慌张地逃命,嘴里大叫着,大喊着。酒水洒了一地,碗碟碎了一地。而处于上位的王者则用自己的身躯护着怀里的女子。
一股强势的军队在此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片刻便控制住了在场的妇孺幼儿。只剩下一些男人还在赤手空拳地搏斗着。
花溪刚想要起身,却见小九突然在眼前一挥,她的手被其牢牢地禁锢着。少年严肃地道:“阿姐,别出去。我们本来就是个过路人。”
花溪看着他道:“所以你早便知道会有此事?”
现在回想起小九方才所说的过了今夜,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料定根本就不会有明天了!
小九点点头,道:“阿姐,王朝的兴衰更替,你比我更懂。所以,天命难违,不要插手。”
少年的眼眸里隐隐浮现一丝担忧。他怕,怕他的殿下会再次脑袋一热,为了心中的不舍而做出疯狂的举动,千年前,他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她哭,她万念俱灰。但如今,他有能力了,自然也不会再让她重蹈覆辙!
感受到少年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大,花溪觉得小九似乎在惧怕,惧怕她的下一步动作。于是,她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轻声道:“你别紧张,我明白。我不会冲动之下去做出违逆天道的事的!“
经历了人间千年风霜,很多事情她都已经看开了。世界就是一个圆 ,无论你怎么努力,它都不会改变,终究还是要汇聚成一条轮回线。
小九看着花溪,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是否可信。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暴怒。
国主指着下方一个眉清目秀,与他有三分神似的年轻男人。狠狠地骂道:“逆子!你竟然通敌卖国!!!”
年轻男子身后是一队银甲士兵,他站在队前,手里执着一把利剑,血珠子不断地从剑尖淌下,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之上。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那柄剑,用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擦拭掉上面鲜红的血迹,耀武扬威道:“父皇,这上面的血都是你那一众儿女的。儿臣在血洗锡盟阁前就先一步送他们去黄泉了。这样,您也不会孤单!”
说完,他剑尖直指上方的男子,突然又将剑锋指向国主身旁的女子。冷冷道:“对了,我忘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闻言,国主显然是受了巨大的惊吓,眼眸里尽是一片惊慌,头上的王冠已不知何时已经掉落,蓬头散发, 模样狼狈。可是面对周围无数的兵甲,他知道大势已去,遂一步一步走到年轻男子面前,扑腾一身跪在了男子面前,用苍老的声调央求道:“斗儿,是我对不起你母后,对不起你,但是,和其他人无关,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你洪娘娘?”
年轻男子身体僵直,神色里无波无澜。
许久,他才冷冷道:“你也知道?”
“我母嫁给你之际,正逢兴月内乱,外戚干政。澧国倾上下之力将你送上至高无上的帝位。你登上帝位后,猜忌良将,残害功臣,杀我母后,幽我于陋巷,与澧国开战,致使两国民不聊生。但是……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这些才对你动手的嘛?”
国主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眼眸里尽是疑惑。他道:“不是因此,还能因为什么?”
年轻男子慢慢俯身,冰冷的剑锋划过国主的半边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随后,他慢慢挑起国主的下巴,语气冷凝道:“你怎会不知?”
“从兴月开国以来,为了保国祚延绵,皇室盛行祭祀开国功臣吴鲁。从开始的牲畜,到后来的活人,我兴月国牺牲了多少鲜活的生命!你金口玉言,杜绝一切祭祀活动,为何,近十年来,兴月国人口巨减,祭祀活动不断?”
听着男子的话,国主摇头如拨浪鼓,双手在眼前摆来摆去,嘴里喃喃道:“不是的,我没有。斗儿,你相信我,真的没有!”
被士兵生擒,双膝跪地的洪老大闻言,身形一怔,面色难看至极。
花溪在角落里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疑惑道:“祭祀?活人?”
往往每个国家都有其特定的风俗和仪式。生祭活人也是有的,不过大多数都是些死刑犯,所以人们也没有太过抵制。
少年在一旁道:“兴月国的建立本就是趁人之危。开国功臣吴鲁在不久后得以飞升。兴月国的国主为了得到其庇佑,每年给其献祭不计其数,保证他的名望和灵力不衰。”
花溪一眨眼,双手紧紧攥住。惊讶道:“若真是那样,那位神君岂不是犯下了罪孽?”
小九不答,只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好戏。
年轻男子嘴角微勾,却不是舒心的笑容,而是饱含着无数的酸涩与苦楚。长剑一捅,竟是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捅了个透心凉。
国主死不瞑目,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不甘心地望着皇后以及其腹中的孩子。伸出手去抓,却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陛下!”坐在上方的女子不顾周身刀光剑戟的危险,从上面扑了下来,这短短的一段路走得跌跌撞撞。终于摸到了男人冷冰冰的尸体。
洪老大在此时惊喊道:“阿妹,不要!”
说那时迟,女子从地上拾起士兵的残剑,双手紧紧反握住剑柄,回头看了一眼娘家人,随后,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她皱着眉头,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断断续续地道:“皇儿,不要怕。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年轻男子没有意料到这一幕,他快速地蹲下身,看着女子满头大汗,痛不欲生的模样,叹息道:“王后,我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阿妹!”“女儿!”“孩子!”
周围人一片哗然,全都被震惊到了。哭声一片,老人哭子,亲人哭亲。
女子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早一点走,皇室才不会蒙羞!”
此话一出,女子瞬时倒在了血泊里。她身下的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她腹中原本可以存活的胎儿的。
和国主的血交汇在了一处,形成一个浅浅的血滩。
远处跑来一个携带兵甲的将军,着急忙慌地跑来,看了眼现场的惨状,连忙禀报道:“殿下,澧国的常胜将军已经到了城门口。”
年轻男子回答:“很好!”他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剑,那上面还淌着他老父亲的鲜血。他看向那将军,冷声道:“你去迎接,对了,告诉他,别忘了一开始的约定。”
“末将领命。”将军走远后,洪老大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的脸色比纸还要白。虽然他的手臂被人牢牢地禁锢,但是他还是努力地挣扎着,要起身。
年轻男子回头。 对他道:“洪国舅,你放心,澧国军队来我兴月,不会伤害一草一木。包括你们,也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
洪老大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儿,他仰头大笑:“哈啊哈哈哈哈哈……”
身旁的妇人和老人都担心他这副样子会激怒了大皇子,都哭着道:“孩子,别说了!”
“夫君,我们的孩子还小啊!”身穿诰命服的妇人将几个还在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孩子往前推了推,希望可以以此唤醒男人的求生之心。
洪老大看着那老老少少一大堆,声泪俱下,鼻涕眼泪齐下,仿佛失去了管辖的水龙头。
“孩子们,夫人,爹,娘!……”将所有人都喊了一遍后,洪老大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头,血顺着额角流下来。
弥漫了他的眼珠子,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向站在眼前,面目冷峻的大皇子。这位昔日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一字一句道:“大殿下。”
他咽了咽口水,似是在想如何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
随后,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祭祀一事,国主毫不知情。眼看着澧国一日日的繁荣强盛,我兴月却渐渐倾颓。臣与一众老臣冥思苦想,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果然,这十年来,澧国不是饥荒便是旱灾,我们才得以缓和生机啊!”
大皇子身子一怔,扶着剑的手微微发抖。若不是拄得稳,怕是会当场摔倒在地。他眼睛里布满红色的血丝,气冲上头,快速回头看向那个倒在血泊中连眼睛都未阖上的老人,嘴里喃喃道:“父王,他……”
居然是他误会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让眼眶里的泪水不要似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事已至此,他终是改变不了什么。
随后他低头看向洪老大,气愤地道:“你们这群庸才,什么都相信神。我兴月国运靠得是民心和仁义,岂是鬼神之力?”
花溪将这番话听得清楚,远远的,她觉得这大皇子若有朝一日可以继承大统,必是一代明君。
似是看透了花溪心里的主意。少年一头冷水从头上直浇下来:“阿姐,他手染无数鲜血,又亲手刃了自己生父。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了。”
花溪惊道:“什么?”
果然,只听剑锋入体的声音。一阵痛呼声从那边传来。花溪扭头看去,洪老大被一剑穿心,直接滚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又是一阵痛哭声。毫无疑问,还是老洪家的人。
想起这洪老大一路上对他们的态度,倒也算得上是个直率的人, 可惜就这么死了。不过,被他献祭的人又是何等的无辜?
但是事情并没有在此刻结束。目光所到之处,花溪见那位大皇子回头望了望某个高大红色房檐的地方,嘴角勾了勾,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道:“母后,斗儿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儿臣来陪您了!”
手起剑落,一命呜呼。
失去了主帅的士兵们见状,慌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恰在此时,一队身骑烈马的军队手执明亮的火把,姗姗来迟。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