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纪青霭关注到李同显的表情时，后者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至少不会让纪青霭面红耳赤。
“你，你都听到了？”纪青霭走过去，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开口问，又在李同显回答之前，自顾自解释道：“你可别多想，那不是昨天晚上你让我快点考虑，我就以为你要上门来催我。”
李同显浅笑，他看着现在别别扭扭的纪青霭，也觉得对方可爱得不行。
“嗯，我知道。”李同显点头，“我没多想。”
纪青霭：“……”
因为李同显没有借题发挥，反而让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这时候刚才还没有涨教训的谢揽山凑了过来，“什么什么？”他好奇地睁大了双眼看着身边两人，“你们昨天是见面了？说什么？催什么？我怎么一下就听不懂了？啊喂，你们不能背着我一个人有小秘密啊！这可不公平！”
纪青霭转头，就给他扔了个刀子眼过去。
李同显坐在位置上，直接伸手推开了谢揽山的那颗脑袋，“有点私事儿。”
随后，李同显很明显是没有想要多说的打算。
谢揽山的视线在身边这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愣是没能从纪青霭和李同显身上看出来什么端倪，打听不出来任何消息，他只能作罢。
“啊喂，你们还是不是朋友啊！什么朋友就只有你们俩人能知道的秘密啊！我的秘密你们可都知道呢！”谢揽山不满嘟囔着。
纪青霭懒得理他，倒是李同显想了想，开口道：“没什么秘密，日后反正你都会知道的。”
日后他要是跟纪青霭在名义上有什么牵扯的时候，谢揽山自然就会知道，或者说，等到了那个时候，余杭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些曾经还想要在纪青霭身上打主意的人，自然也都会知道。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李同显这话说得谢揽山更好奇了，奈何跟前这两人的嘴就跟那蚌壳似的，撬都撬不开，他郁闷只能作罢。
等到上菜的时候，谢揽山在听见店小二报的菜名时，不由暗地里冲着李同显竖起来了大拇指。
好家伙，他原本还担心李同显不了解纪青霭的口味，点了很多纪青霭压根就不会碰的菜，没想到，这人居然就那么巧合地点了一桌偏甜口的菜肴，正好都是纪青霭喜欢的。
看来，今日倒是不用他再另外点一桌。
李同显不是没看见谢揽山对自己暗地里的动作，他低头轻笑，上辈子跟纪青霭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他如何还能不知道纪青霭的口味？尤其是当纪青霭还住在蓬莱宫的时候，哪怕每次他过去用膳，纪青霭那桌上也放着大多半都是她自个儿喜欢的口味的膳食，至于自己爱吃什么，她就随随便便糊弄两道。
李同显曾经还问过纪青霭这算是什么意思？旁人都知道以他的口味为重，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本末倒置？
纪青霭当时回答得振振有词，说这御膳房的厨子都是围着他一个人转，他想吃什么御膳房都会弄来，但是在后宫里的小嫔妃们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当时她都还没有自己的小厨房，想吃点好的，可不就指望着这一日三餐？何况，宫里跟在外面不一样，在外面没吃好还可以去街上打打牙祭，在宫里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那她不得非要以自己为主？
李同显一听，竟然觉得纪青霭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甚至，他还觉得纪青霭率真极了。
一来二去，李同显也渐渐习惯了纪青霭的口味。纪青霭喜欢吃什么，从来不掩饰，李同显若是记不住，那才是怪了。
眼下的这一顿饭，在谢揽山看来，就是李同显运气好，瞎猫碰到死耗子，点的恰好都是纪青霭喜欢的。但是在纪青霭看来，这又是另一层含义了。
在有了昨天那一番对话后，纪青霭很难不觉得眼下这一桌菜不是什么巧合。
她心情很是复杂，但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却很诚实。
毕竟，合乎她的口味，她吃得不少，停不下来。
今日是真的酒足饭饱。
纪青霭不能饮酒，李同显给她点了甜露，带着花香和果香，甚是惬意。
谢揽山问先前李同显不在的几日是不是都在修缮房屋，他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多少别的意思。
但是李同显在听见这话时，朝着纪青霭看了眼，想了想，摇头。
“也没有。”他说。
这回答着实让纪青霭和谢揽山都感到有些意外，两人齐刷刷抬头，看向李同显。
“嗯？”
李同显：“除了在江南的一些铺子，我还有些别的正经事儿在做。”他说。
其实现在他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很多事情告诉纪青霭跟谢揽山，但李同显想到从前自己对纪青霭保证过，自己日后再也不会欺骗她，隐瞒她。现在对李同显来说，何尝不是个机会，将自己的一切，一点一点展现给纪青霭看？
所以，李同显很坦然道：“我其实在军中还有一份谋生。”
“嗯？”谢揽山诧异，“军中？”
李同显点头，“没错，但具体是什么，抱歉，我暂时还不能透露。”
谢揽山跟纪青霭都没什么特别重的兴趣，尤其是在知道李同显并不想多说后，两人更不可能刨根问底。
只不过，纪青霭想的还要多一点。
“那你这样随随便便离开军营，真的可以吗？”纪青霭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老夫人又不阻拦她，她自然懂的也比旁人多一点。
若是军户的话，擅自离开，这可是大罪。
李同显听出来纪青霭言语间的担心，他不由笑了笑，“无妨，我不会耽误事儿。”
纪青霭：“那这样来回奔波，会不会很累？”
就算是最近的驻地，也不算近。
若是纪青霭知道李同显是从北方夜奔而来，怕不是更要惊讶掉下巴。
李同显没有多余的解释，但还是回答了纪青霭的问题。
“习惯了，还行。”李同显说，“再说了，我也乐意。”
谢揽山直接冲着他竖起大拇指，“你厉害，反正换做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李同显低头闷笑一声，“如果你也有很重要的人，想要见她的话，你也能做到。”
李同显这话显然是已有所指，但是谢揽山这个脑子里天生就没有那根情弦的人压根没听出来这话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他一边吃菜，一边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才不会这么累去见谁。人生这么长，想要见谁，慢慢去见不就好了？太奔波，我可不干。”
李同显没有接这句话，值不值得，那也是要看遇见了什么人。
倒是纪青霭现在忽然一下握紧了勺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李同显说的想见的人，可能是自己。
只是李同显就回答了那么一句话后，没有特别明显的指向，她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对号入座的话，是与不是，不都很不知所措吗？
纪青霭低头吃饭。
她没有注意到，当她低头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李同显的目光就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谢揽山把人带出来，自然也要把人送回去。
等到三人在食肆门口要分开的时候，李同显忽然出声， “反正我就在纪府隔壁，不然，我送令娘回去，你不是还要回山上吗？”
谢揽山点头，觉得很是有道理。不过，他还是先转头看向了纪青霭，用眼神询问后者的意见。
万一纪青霭不想的话，他当然还是要亲自将纪青霭送回去。
“那你先回去吧，反正这里离家里也不远。”纪青霭注意到谢揽山的眼神，开口道。
何况，她也的确是有些话想对李同显说。
谢揽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既然现在纪青霭都已经开口，他伸手挠了挠头，“那行吧，令娘就先拜托李兄，咱们回头见。”
“你回去的时候也小心一点。”纪青霭说。
谢揽山摆了摆手，人转头就消失在人群中。
在食肆门口，顿时就只剩下了纪青霭跟李同显两人。
“走吧，回家去。”李同显看了眼身边明显有些呆呆的人，开口道。
纪青霭“哦”了声，乖乖地就跟在了他身后。
“我还以为刚才谢揽山看你的意思的时候，你要拒绝。”李同显说。
“啊？”
李同显看见路边有马车驶来，他一只手按住纪青霭的肩头，就将人送到了自己的左手边，将她从外面一侧带了进来，也避开了街道上的人群，“昨天不是见了我还想要逃走的吗？跟我在一起，可能没有跟谢揽山在一起让你觉得心安？”
纪青霭：“……”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吗？ 怎么还有人就这么讲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
李同显见状，不由失笑。
还真是个小姑娘，心里想的什么，几乎全都写在了脸上，他不用多猜，都能知道纪青霭此刻在想什么。
“那怎么忽然愿意跟我一起回去？”李同显问。
纪青霭两边的腮帮子忍不住鼓了鼓，“不是你说的顺路吗？”
李同显“嗯”了声，点头，笑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纪青霭哼哼了两声，片刻后，才问：“我还以为你今日要来府上问个回答呢。”
“那令娘已经准备好了吗？”他想要的回答？
纪青霭：“……”
她早就应该料想到李同显就是个给了竿子，就能顺着往上爬的人。不过，她也的确是考虑好了。
李同显早就已经将他的条件摆在自己跟前，可以说在这“入赘”的路上，还真是没人能比得过他。
沉吟片刻后，“这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也是有条件的。”纪青霭说。
李同显：“说来听听。”
其实在听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论是纪青霭说什么，自己大概都会同意。谁让他就是喜欢她，上辈子在一起不够，还想要这辈子也要在一起呢？
纪青霭：“入赘我们家，那日后都要听我的，你做得到吗？”
李同显：“就算是不入赘，我也能都听你的。”
反正，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做过。
纪青霭挑眉，“真的？”
“若是令娘不相信的话，你也可以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我签字画押。”李同显说。
纪青霭：“……”
好像也用不着这样？若是两人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的话，也不可能相处在一块儿。
“不用。”纪青霭没好气开口，“但是，你日后若是想要结束，我也能理解。”
后半句话纪青霭是真心的，毕竟，正常的男人谁会想要当赘婿呢？就这名头，说出去，在外面都抬不起头。
但是，这也不妨碍她会觉得有些低落。
在纪青霭看来，这世上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三妻四妾的，可赘婿却不能。若是有朝一日，李同显喜欢上了别人，或者觉得她这个病秧子实在是个累赘，想要丢下，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强迫一个人扭转心意，本身就是一件违逆人伦的事。
任何不是心甘情愿的事导致的结果，都不会太长久。
纪青霭想，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肯定不会做强求旁人的事。
毕竟，想要紧握一把沙的时候，越是用力，越是握不住，让它流逝得更快。
“不会有这一天。”李同显说。
纪青霭抬头，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既然决定，她就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子，也是为了让祖母安心，省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为了自己的亲事操心。
“定亲的事，你去找祖母，我这边已经点头。”纪青霭说，“但我们先说好，只是暂时性的合作，现在既然是朋友，日后也一样，对吗？”
她要的是一个可以长久合作的伙伴，而不是什么真正的夫君。
再说了，她祖母舍不得自己离太远，就算是真要成亲，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
如今跟李同显联手，也算是在未来好几年时间里，有个松快的局面，不至于让她祖母又要为了她的身子担忧，又要为了自己的亲事焦虑。
纪青霭不知道自己这话，对于李同显而言，是多大的冲击。
李同显着实没想到，这一切竟然会这么顺利，顺利到他几乎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纪青霭，结果反而被后者瞪了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看路啊！”纪青霭感觉到身边的人那显得格外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忍不住开口道。
这人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敛的吗？纪青霭心里忍不住想着。
李同显没有回话，他听纪青霭的意思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但是唇角翘起来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暮春，几乎整个余杭的人都知道了纪家的那位病弱但又格外娇贵的嫡小姐，有了未婚夫。
这未婚夫虽然不是余杭本地人，但手中有不少铺面，而且生得还极为不错。
很多人不理解像是李同显这样又不是走投无路的人，怎么会去给纪家做赘婿，甚至还有人怀疑，这一切都是李同显的阴谋。
但是，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不少余杭人都见过李同显身边跟着老大夫来余杭，还陪着纪青霭出门，去跟苦海大师讨论纪青霭的病情。
大夫们具体讨论的是什么，还有被李同显请来的大夫们的医术如何，余杭城的百姓是不知道的，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整个余杭城的百姓有目共睹的。
那位平日里几乎都不会出门的纪家小姐，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出门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而她每次出门，身边几乎都跟着一个年轻的英俊男子。
都不用旁人多介绍，大家也知道那就是纪家小姐的未婚夫，传闻中的那个有钱的脑子不太灵光的赘婿。
纪青霭问李同显：“这样你都不介意的吗？”
有些人在背后嘲笑李同显是赘婿，这事情她一开始已经让人去查流言的源头，但想要封口， 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纪青霭是担心李同显自尊心受挫。
李同显看着眼前已经快要及笄的少女，经过这几年的调理，纪青霭的身体已经好了太多。至少，比上辈子他第一次遇见纪青霭的时候，健康了很多，发病的时候也少了，面色看起来很红润。
今日，纪青霭身着一袭月白色的交领襦裙，裙摆绣着灵动的浅粉色桃花，恰似春日里枝头初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裙腰上系着一条鹅黄色的丝带，丝带的两端自然垂下，随着她的走动，轻盈地飘动，好似翩翩起舞的蝴蝶。外搭一件淡蓝色的薄纱褙子，薄纱上隐隐约约绣着细碎的银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微光，更衬得她身姿婀娜。
她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各插着一支小巧玲珑的桃花簪子，簪子上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两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为她增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李同显看着她那双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的眼睛，灵动有神，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透着无尽的天真与明朗。
从前那个小丫头，在他的眼皮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长大了，长成了一明媚的少女模样。
“无妨。”李同显说，“别人说别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些言论，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
纪青霭咬着唇，“他们好多人觉得你可以找个更好的。”
比她身体好，没有她娇贵的，而且娶妻跟入赘不一样，日后还可以纳小妾。
“可是我只想跟令娘在一起。”李同显笑着说。
纪青霭“哼”了一声，当初她才答应李同显的建议时，听见李同显这一模一样的话，还可以觉得他就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承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呢？许诺和毁诺不都是做决定的那个人一念之间吗？旁人可操控不了分毫。
但是现在，纪青霭却有些忍不住有些想要相信。
毕竟，谁能像是李同显这样，真的就按照他说的那样，这些年身边从未出现过别的女子呢？
纪青霭早就已经知道李同显在军营中还有一份差事，甚至她现在还知道李同显说的“军营”，是在北地。
这男人每个月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不在余杭，但是他还是会每个月都抽时间往返余杭，每次到了余杭，差不多都是半夜，却也不见他分毫疲倦和不耐。
哪怕李同显没有在余杭的时间里，纪青霭也能时常收到他派人送来的东西。
有的时候，是李同显在路上遇见的一盆花，特意让人快马加鞭给她送来。
有的时候，就是在山里遇见的新鲜的果子，也让人送来给她尝尝鲜。
还有的时候，还从北地选来了一只小羊羔，看起来格外可爱。纪青霭还以为是李同显送来的小宠物，让她在家里养着玩，没想到送羊羔的人带来李同显的口信，说这羊是高山羊，肉质口感跟一般集市上卖的很不一样，等到大一点，就可以宰了来吃。
纪青霭在听完这话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除了这些小东西，李同显每次回来，都带了不少北地的特色。
有的时候，就是一束看起来非常普通平凡的干花，但是就是这些点滴，无比寻常的点滴，让纪青霭有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的。
就算是从前她不对李同显抱着任何幻想，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光景，再听见李同显说出这话时，纪青霭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李同显见纪青霭没说话，他看着纪青霭的脸色，正好有一阵风拂来，吹散了纪青霭脸颊两侧的青丝，李同显伸手，替纪青霭压在了耳后。
“旁人都是旁人，只有令娘，才是我李同显的妻子。”李同显在给纪青霭压住了不听话的发丝后，就自然极了垂下了大掌，握住了纪青霭的那只手，“走了，该回家了，老祖宗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可别耽误了晚膳。”
当夕阳缓缓西沉，纪青霭和李同显身后的余杭上空就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色彩肆意流淌。最初，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橙黄，像是给天空蒙上了一层薄纱，温柔而静谧。
橘红的色彩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天空中肆意蔓延，将整个余杭城都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辉之中。
暖意也将两人的身影包裹，像是渡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显得静谧而美好。
纪青霭低头朝着李同显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看了眼，抿唇一笑，然后她的那只那被握住的手，也反握住了身边的人。
若是这辈子注定要赌一次，她愿意将手中的筹码，都压在李同显的身上。
执子之手，与子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