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显在听见这回话时,脸上震怒的表情似乎就这么僵住了。
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李同显幽然的听不出来情绪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
“你说,这是她为了朕放的烟火?”
张义德点头,“是。”
“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朕带上来。”
张义德忙不迭弓着腰退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自家主子周身的怒火,似乎熄灭了很多。
至少,不再像是之前那般一个眼神就像是要置人于死地。
放烟火的两个小太监进了大殿,一个比一个哆嗦得厉害。
他们这个品级,这辈子见到皇帝的次数可能都屈指可数,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跪在大殿里,听皇上问话。
李同显耐着性子听完了两个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回答,他挥了挥手,示意张义德将人领下去。
很快,大殿之内,就变得安静极了。
周围伺候的人都被李同显赶去了外面,这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
李同显伸手撑着额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两边的青筋似乎都在不受控制一般,突突地跳个不停。
不远处的香炉里,有清冽的安神香的味道传进了他的呼吸里。
李同显忽然之间抬头,望着那袅袅香炉,看起来有些出神。
“皇上每日要处理的朝政之事太多了,您就算是不让太医每日过来给您扎扎针,那您就用上这种安神香吧。这香不仅仅能有镇定安神的作用,还有缓解疲劳。嫔妾已经问过了太医,这香您能用。”
“那嫔妾可不管,国事对您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但是对嫔妾来说,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您不爱惜自己,那嫔妾就盯着您。”
一晃神,李同显似乎还能听见纪青霭的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他的令娘,从来不争宠,每次见到自己,总是有让人准备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无一不是为了他好。
像是现在被他随手搁置在一旁的肩袋,像是现在还在毫不知情地燃烧着的她特意看了古书寻了方子配置的安神香,还有像是他还戴在手上的扳指,还有很多很多。李同显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纪青霭“入侵”。
好似周围都是她的痕迹。
偏偏这些“痕迹”的存在,令他感到很舒适。
若不是有心,谁会花费这么多心思,让自己感到舒服?
还有,还有刚才粲然的令人难忘的烟火,他都不知道她在背地里用了多大的气力,才有了今晚的惊喜演出。
大殿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嗤笑声,叫人听不出来喜怒。
“令娘,你究竟是想要对朕做什么?!” 李同显低喃着开口,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爱他的话,为什么今夜要做出那么令他愤怒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择另一个男人?
若是今夜没那么多意外,那这一场烟火,他想,他应该是跟纪青霭站在一处欣赏才是。
李同显睡不着。
他想告诫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他后宫的女人还少吗?这天下要找出比纪青霭还要娇媚听话懂事的女子,难道很难吗?他何必要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还会将别的男人挂在心头的女人记在心上?
可是,一整晚,李同显脑子里交替出现的都是跟纪青霭有关的画面。
一会儿是在蓬莱宫中,纪青霭让他坐在凳子上,她站在他身后,替他捏肩揉穴位。
一会儿是在那荒凉的冷宫中,纪青霭跪在地上,在她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她跪下来请求自己让身后的男人离开,她愿意为此留在冷宫。
一会儿又是纪青霭耍赖,缠着他用药膳。
一会儿又是纪青霭跟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交流,两人不愧是青梅竹马,一个眼神的交汇,都能让旁人觉得谁都插不进去。
天明时,李同显才意识到自己在大殿里竟然已经坐了大半个晚上。
他以为自己不会受纪青霭的困扰,但最后还是实实在在地被困扰了一整夜。
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掐断念头的办法就是告知所有人,纪青霭已经被打入了冷宫。但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考虑,始终不愿意告诉别人,甚至,连纪青霭被找到的消息,都一并瞒得死死的。
好似这样,就能抹去半夜他寻到人时看见的那一幕似的。
到慎刑司的时候,李同显已经收敛起所有的心思。
他坐在桌前,听着一墙之隔的拷问,神情闲适,好像只是随便来走这么一遭而已。
在大年初一的这一天,顺便在慎刑司看看。
那宫女原本是一枚死棋,可张义德的动作太快了。她人还没来得及畏罪自尽,就已经先被抓了起来。
慎刑司里面的手段真是太多了,她没坚持太久,就吐出了真相。
哪怕自己开口后,等着自己的就是一个死字,她也坚持不住了。
“是湘美人!奴婢说,奴婢是拿了湘美人的银子,湘美人说只要奴婢做了这事儿,奴婢的妹妹就能被送出宫去,再也不用留在浣衣局里当个小宫女……求,求,求大人放过奴婢妹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李同显端着茶水,这不是从前李同显喜欢的白毫银针,而是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花香。
张义德知道这是从前那位令昭容最喜欢的茉莉花茶,而且令昭容还很喜欢朝里面丢一颗糖,喝起来甜滋滋的。
从前他家主子笑称令昭容不会品茶,还喜欢糟蹋好东西。但现在,皇上自个儿也喝上了这种花茶。
李同显在听见那宫女招供后,看了张义德一眼,张义德心领神会,立马派人出去找人和找证物。
没多久,钱小贵就带着人和两块银锭子回来了。
“皇上,东西是在这宫女的寝房里搜出来的。”钱小贵小声说。
李同显面不改色,“带下去审,知情不报,拖出去杖毙。”
说完后,李同显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掸了掸玄色冬衣的下摆,站起来大步走出了慎刑司。
“还少了个人。”走出慎刑司后,李同显忽然开口。
张义德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家主子看的方向,正是昨夜出事的西花园。
如今,在西花园的厢房里,的确还住着两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