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途中,大概是冥冥中受到了感召,缘一的脚步缓了一瞬,他在半途转弯,奔向了另一个地点的所在。
“蓝色的、花瓣细长的花朵……”
缘一曾经和兄长形容过的、谁也没有见过的奇幻花朵。
那些瑰丽梦幻的花绽放在正午的阳光之下,高大的树木包围着那块小小的空地,树盖在上空都漏出空隙,于是有阳光直射而下,光束正好落在花丛之中。
——实在是了不得的美景。
缘一第一次看到那副景象之时,总是迟钝的内心也为之轻颤。
他立刻折返告诉兄长自己的发现。
这是连博闻强识的继国岩胜也没有听说过的花朵。
——啊!发现了兄长也不知道的花!
那一瞬间,缘一的内心非常快乐。
他已经习惯了兄长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办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于是,当他意识到兄长回应时候的好奇之后,心脏立刻就“咕咚咕咚”地膨胀起来。
大家分食物的时候,他又去了只有自己知道的那片空地,想要将美丽的花朵摘下来,立刻和兄长分享。
事实证明,他犯下弥天大错。
摘下来的花,在离开根茎不过片刻,就萎缩着干枯零落;
而他想要一起分享快乐的人,也在回头时再也寻觅不见。
缘一向那片空地赶去,他只是想到晕厥的母亲,想到自己跑进了密林之中,说不定已经有人禀告给了父亲,他一定会生气。
但是,如果自己将奇妙的花束奉上,说是“献给病重母亲的礼物,希望她可以开心些”,那么父亲说不定会原谅自己。
母亲也是……这样美丽的花朵,她看到的话一定会开心些,然后……然后……
缘一脑海中浮现母亲落泪的模样。
失去长子的痛苦,怎么会因为一束野花而消失呢?
缘一想着这些,他咬紧腮帮子,擦了擦眼睛,继续往前赶去。
空地距离神道并不遥远,不然之前他也不会短时间内几次往返。
空地的所在于密林之中其实分外显眼。
森林里的大树疯狂生长,枝杈向上,几乎使尽所有力量祈求阳光的眷顾,而但凡阳光落在枝叶之上,植物会好好承接起来,努力不漏掉一丝一毫。
正因为如此,在森林内部,阳光反倒成了稀缺的东西。
越是到树根的地方,阳光就越是稀少,光线也朦朦胧胧,分明在现实中行走,却仿佛走在噩梦之中。
第一次来到密林之中,缘一对这些毫无感觉。
而这一次在密林中行走,缘一则对那些湿漉漉的青苔、干枯的树桩、扰人的藤蔓感到痛恨起来。
他实在痛恨这一切!
以至于,分明要采摘下漂亮的花束,可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像是奔赴刑场一样,做着分明是要去讨母亲喜欢的事情。
——?!
但是,这样的心情也戛然而止了。
“——!”
缘一蹲在树杈之上,看着空地,手臂扶上身边的树干,整个人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还是那片正午阳光照耀的空地,蓝色的、花瓣细长的花朵舒展着花瓣,一丛丛、一片片地盛放着,在明亮的阳光之中闪闪发光。
而在花丛之中,一个穿着短打衣服的小孩,正蹲下来小心地摘着花束。
那小孩背对缘一,后脑勺的高马尾梳理得规整,身上的衣服是紫草的颜色,并不显眼,有种低调的优雅与富贵;
他沉浸于手头的事项,一丝不苟,全情投入,左手用手帕包好花束的茎干,右手轻慢地从植物根茎的地方开始采摘……
缘一:“……”
噩梦立刻变成美梦了。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
这段时间来,缘一的心脏简直像是放进油锅中煎熬,如今,所思所想近在眼前,他却突然不敢出声。
——是兄长大人!
当然了!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
岩胜还穿着七天前的衣裳。
那是母亲特意为他们准备的短打衣裳,手腕和裤腿都要紧一些,方便行动;
缘一的衣服是茜草染出来的深红:
“这颜色很显眼吧,缘一总是爱乱跑,这样的颜色在森林里一眼也可以看见,最适合缘一了!”
母亲笑着诉说自己准备衣裳的巧思。
她又指向给岩胜准备的紫草的暗紫色,将脑袋凑过来和两个孩子悄悄说话:
“你们父亲以前的家徽,会有这个颜色呢!岩胜是他引以为豪的孩子,听说老爷小时候也是穿这个颜色长大的!”
啪啪——
母亲拍拍手,将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着决定道:
“那么就这样吧!岩胜穿老爷喜欢的颜色,缘一穿我喜欢的颜色……哎呀!你们一定是这山上最可爱的小孩……”
缘一站在树杈上遥遥望向哥哥的背影,就想到母亲当时说的话:
——一定是这山上最可爱的小孩……
缘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他现在穿的是日常的便服,因为料子有些陈旧,原本的红色沉淀下来已经有些黯淡了,但是棉麻的材质穿在身上非常舒服;
他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卫生状况,将衣服上沾到的叶子全部拍掉,手心沾到的灰尘用力搓掉,然后用手心狠狠揉了揉面庞——这样脸上就算有脏污也会不那么显眼;
做完以上的动作之后,缘一又注意到自己腰间挎着的长刀。
啊……是父亲的刀,被他悄悄拿出来……
如果兄长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说不定还会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他:
“缘一!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是偷窃哦……谁把你教坏了!”
想到兄长那样和他说话,缘一立刻就觉得心虚起来。
他将腰间的长刀解下,随便找了个高处的树洞藏了起来。
带鞘的利刃被他塞到树洞的最里面,又用原本就有的枯枝败叶好好遮掩起来,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这一切都处理好之后,缘一终于从树杈上跳下来,向着阳光下的空地跑去:
“兄长大人——”
他几乎是颤抖地遥遥呼喊着。
摘花的孩子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顿,就要转过头来。
缘一:“……”
他突然感到害怕。
如果真的是幻梦怎么办?
说不定转头的一瞬间,兄长的幻觉就会消失不见。
花海依旧,但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缘一害怕得不得了。
但他还是往前面跑去,跑向他害怕又期待的一切。
那孩子转过头来,千真万确是岩胜漂亮瓷白的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过来的双眼也是,和往常一样沉静而温柔。
“缘一?”
岩胜捧着花站起身来,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就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你终于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