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芸二十年没回过桑榆镇了。
俗话说近乡情怯,车子越是靠近故乡,宁水芸愈是心情复杂。
当初一气之下离开,二十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去过,那是她刚出去的第一年,因为年纪小,又生了孩子没坐月子,子宫内膜脱落,身体非常虚弱,干活的烧烤摊工资低不说,老板还总对她动手动脚。
一次下了班已经晚上一点,她回员工宿舍,结果去而复返的老板尾随了上来,险些在狭小又闷热的宿舍强暴了她,要不是她当时身体有病,身下垫着的厚长卫生纸上血腥味吓着了对方,她可能早失了身。
那时候没经过什么事被吓坏了,可还有工资没结,第二天她还是咬牙去上班,结果到了店里,平日还算和善的同事们却用嫌恶又鄙夷眼神看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平日关系不错的洗碗工偷偷告诉她,老板说她有性病还想勾引他。
那一刻宁水芸的天都塌了下来,她崩溃的去找老板对峙,结果之前的工资不但没有拿回来,还被赶了出去,最后捏着几百块灰溜溜的回了老家。
可当她站在自家院门外,还没敲门晾衣服的母亲就匆匆出来,问她回来干什么?要是惹她爸和大哥不高兴了怎么办?
她那时候很想问母亲,她才是他们亲生的啊。
可还来不及开口,屋子里有了动静,母亲一把将她推出去,她虚弱又狼狈的摔倒在地,最后眼睁睁看着母亲锁了院子。
哀莫大于心死。
她抹干脸上的泪又捏着那几百块坐上了离开的大巴车。
此后多年她再不曾回来过。
如今隔了一辈子再看到熟悉的景色,宁水芸感觉自己呼吸都开始不畅。
那些压抑和被刻意忘记的情绪像是翻滚的污水,一直往她喉咙涌,“呕……”
“晕车啊!要不我停车你先休息一会?”张叔听到忙递给宁水芸一个塑料袋。
宁水芸接过来攥在手里,忙喝了手边的矿泉水才将那股恶心压下去,正准备说话,后座的周耀宗急了,“歇什么歇,还有一会就到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矫情?”
原本宁水芸就恶心,听到周耀宗的声音更加恶心,“张叔停车。”
“喂,谁让停车的?我说宁招娣你个小……”周耀宗开口就爆粗,车子猛地停下,张叔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车座。
周耀宗慌了,“你干嘛?”
张叔一把将他揪出来,扔到马路上,然后碰得关上门,又上了驾驶座。
周耀宗急了,忙拍打车门,“喂,你个破司机想干什么?宁招娣你给我开门!”
张叔看向宁水芸,宁水芸开口,“张叔开车。”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省事让这个混蛋跟她坐一辆车。
张叔得令重新启动车子,周耀宗趴在车窗上,一个不防摔在了地上,狼狈的仰头就看到一个车屁股,正要爆粗,后面又来了一辆车,仿佛没看见他,直接往他身上就要碾上来。
周耀宗吓得滚到一边裤子都湿了,最后吃了一嘴的尾气,好不容易爬起来,发现脚还歪了,气得破口大骂,结果又险些被路过的车子擦到,只能气愤的去一旁边挡车边给宁水芸打电话。
宁水芸根本没有接他电话,只回了条消息,“民政局见。”
周耀宗气得狠狠跺脚,结果疼得龇牙咧嘴,又拨号给找的那帮兄弟,“计划有变,一会在民政局附近动手。”
挂了电话周耀宗挡了半天才拦下一辆出租,结果还被司机嫌弃味重,加了钱才肯让上车。
路上周耀宗恨死宁水芸了,但想到家里准备的那几条铁链子,顿时眸光迸出兴奋的光芒。
等周耀宗到民政局已经一点,工作人员还没上班,要等到两点,他一改之前的态度腆着脸凑到宁水芸面前,“好歹咱俩夫妻一场,临了吃个散伙饭吧。”
宁水芸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用了。”
周耀宗被赤裸裸的嫌弃,脸上的表情快维持不住了,忍了又忍,“怎么看不起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不去看看你爸妈?”
宁水芸忽然意识到她现在不是六十岁,父母还没有离世,只是想到曾经种种,她沉默的摇摇头。
从被阻止上大学,又被卖给周耀宗这个无赖的那一刻她就没有父母了。
周耀宗有些不爽,“宁招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冷血无情,离家二十年回来连亲爹亲妈都不见,啧啧。”
最后一句啧啧明显带了挑衅的意味,宁水芸冷冷瞥他,她发现在安城的时候周耀宗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可从进了桑榆镇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喊她宁招娣。
似乎在用这个名字不断提醒她是谁。
周耀宗被宁水芸的眼神盯得瘆得慌,“怎么我说得不对吗?难道你不冷血你不无情?”
“周耀宗你真恶心。”宁水芸低斥一声不再理会周耀宗。
周耀宗还想凑上来,张叔挡在了他面前,周耀宗立马来劲了,指着张叔,“你个臭司机,刚把老子扔在马路上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居然还敢挡着老子,信不信我弄死你啊啊啊啊!”
话刚说完张叔一把捏住周耀宗指着他的手指,轻轻一用力就给掰折了,周耀宗瞬间叫的跟杀猪一样,还想骂两句被张叔一脚踹的趴在了地上。
周耀宗简直不敢相信,“宁招娣你tm找的什么司机,竟然敢打我?信不信这婚我不离了!”
“哦,可以你坐牢我起诉离婚。”宁水芸冷冷的说。
“你……”周耀宗刚要发狠话,宁水芸手机铃声响起,她转身走到另一边去接电话。
周耀宗被彻底忽视,气得胸口起伏,深吸了口气,对上张叔警告的眼神将恶毒的话咽下来,他倒是没想到这司机还有点本事,幸好宁大哥那边早有安排。
从地上爬起来,周耀宗发了几条消息,阴鸷看着宁水芸的背影。
宁水芸握着手机听着对面男人气急败坏的问,“出门叮嘱你的是不是都忘了?”
“没有。”宁水芸心虚的看了眼手机上几条未回复的信息,她在车上犯恶心,后来张叔将周耀宗扔下车,就忘了回复卫先生消息,哪知道电话就打了过来。
“没忘一路就回了两条?”卫闵国刚从会议室出来,他忙着开会都有时间给她发消息,她倒好一路就给他回了两条,还句句言简意赅。
宁水芸听的更心虚,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弱弱的女声,“是招娣吗?”
她全身僵住,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的轻轻抖,电话对面的卫闵国听不到宁水芸说话,以为自己吓着她了,语调放缓,“小宁?”
宁水芸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那女声再次响起,“招娣啊,是妈啊。”
砰!
宁水芸再握不住手机,砰的摔在了地上,里面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她缓缓回头就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苍老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