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大嫂反常的没有跟个座山雕似的在床上叫我。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换洗衣服,准备去医院伺候我妈,等晚上换班了再去街上给小洪小熊买点好吃的。
我走出客房,今天厅里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大卧室小卧室还有书房储藏室,门都关着了。
原来茶几上乱七八糟满满当当的各种零食盒啊罐啊都不见了。
四周看了看,进门墙角的好几箱酸奶啊干果啊曲奇啊,也都不见了。
我心说,这几个人,收拾家也收拾不利索,门口的鞋还是乱七八糟扔一地,白瞎了这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
我去医院,大哥二哥都在,他俩都冷冷的,我待半天,他们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说走也不说不用我看我妈,好像我是不受欢迎的人。
他们都在,也不少我一个,那我正好去街上逛逛,看看给小洪小熊买点什么好吃的,毕竟都出来半个月了。
逛半天,买了两个卤火鸡腿两个火鸡翅膀,拿回去给小洪吃,这东西在包头没见卖的,此时已经十一月,路上不到两天应该坏不了。
还看见有卖小熊嘟嘟那么大孩子穿的棉线衣,可以两面穿,一个孩子买了一件。
明天去海宁,火车站旁边就是批发城,在那儿看看有什么好看衣服给婷婷买一件吧,她那么大了。
逛完街,在街上吃了碗面,不想回大哥家,去医院也没地方待,我就坐着公交车不下来,一直在海盐城里绕。
绕到傍晚,我在医院门口下了车,再去陪我妈一会儿。
大哥二哥都还在,看我提着塑料袋,问:“你这是买点啥?”
想着我妈也爱吃卤货,就拿出一个斩好了的鸡翅膀,我可不好意思像我大哥那样只给我妈吃,就让让他们俩。
他俩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啃。
又问:“那个袋子里面是啥?”
我拿出给小熊和嘟嘟买的线衣。
二哥嗤笑道:“咱们那儿市场有的是,星期天,大汽车拉着,一车一车的,也就是二三十块钱一件!”
我心里挺窝火,可是啥也没说。
大哥提起老家的房子来,说:“我打算有空回去找个泥瓦匠抹抹灰加固加固,别让它倒了就是了。”
我傻歪歪还发表看法呢:“那不如好好收拾一下,咱们不管谁回去都可以住一住,省的去亲戚家里不自在。”
“你是个姑娘你就不要掺言了吧!”大哥说:“我是长子,家里的事儿嘛,自古以来就是儿子说了算,什么时候嫁出去的姑娘能掺言了?何况我还是老大。”
我想起在飞机上二哥跟我说的话,我说:“你是长子又怎么样,咱妈之前跟我二哥说了,说那个房子你俩都顾不上,让卖给我。你俩既然都没什么想法,就想让它不倒,那有什么意义,又不能住,那山村又不可能拆迁的。”
大哥转向二哥:“咱妈和你说过这个房子让卖给莎莎?”
二哥对我瞪起眼睛:“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咱妈跟我说的这个话?咱妈没说过!”
哈!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我二哥这还是家里人吗?跟家里人也耍这样两面三刀的鬼心眼儿?
我看看我妈,她现在还不能说话,可是脑子已经清醒,她噜着鸡骨头,也责怪的瞪着我。
没意思。
我走路回大哥家睡觉,回去已经十点多,大嫂在沙发上坐着等我。
她说:“彤彤说你明天早上就走?”
我嗯嗯。
她说:“莎莎啊,看看你这个人,你要走也不早说!你早点说,
我也好买点东西给你路上吃!这,这么晚了,我到哪去买东西去!哎呀,你说说你这个人……”
我都没法跟她假装客套,都心照不宣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她等我可不是为了跟我假客套,她说:
“彤彤说昨天晚上你和你大哥吵架,说什么五万块钱,他要给谁五万块钱?”
我不想让她再胡乱猜想我的人品,就告诉她吵架内容。
她说:“彤彤说有一天听见你大哥跟老家打电话,说要把你妈弄山东去,到时候让你去伺候,每个月他要给你两千块钱工资,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嫂不就是怕大哥给我钱吗?
这趟来的真有意思,亲哥哥也不亲了,多少年动不动打电话说我是她闺蜜的嫂子也不是闺蜜了,回回我们领着吃这吃那买东买西的侄女也翻脸不认人了。
我告诉她:“不管在哪儿,我看我亲妈,不用别人给钱!”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听见客厅里嫂子彤彤说话指挥王第搬东西,她们说:“把储藏间那些酸奶开心果饼干都搬地下室去,小心让老鼠偷了!”
搬腾完,彤彤在客房外面大声说:“小姑,小姑?睡醒了吗?刚刚我妈跟我说你今天上午的火车回包头呀?
你也不早说,我和王第今天都上班,来不及请假,就不去送你了啊,你自己保重身体!”
我绝不让她们听出我的哽咽,朗声说:“不用客气了,你们上班要紧!”
时间还早,不想再在他们家耽搁,去医院,跟我妈告别。
我大哥看我简简单单提着自己的随身包,眼睛搜寻着:“你跟你嫂子那么亲,她知道你今天走,没给你买点好吃的路上吃?”
又说:“我今天休息,可是我也不想开车送你,你就自己打车去海宁吧!”
我生硬地说:“不用,我认识路。”
我二哥一听,一屁股坐在旁边那张床上,似笑非笑跟大哥对视一眼,把两条腿往床上一伸,抱着头躺下去,舒坦极了,舒坦得都藏不住了,就从胸腔发出长长的一声“哎——”。
这像极了我刚刚上班那年,在单位那些集体工合伙欺负我,然后旁边的人也都起哄嘲笑我看我笑话的情形。
我当年非常无措,如今依然无措,在这个病房里,我周围还是满满恶意,我还是孤立无援。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没有呀,我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对他们的呀!而且,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什么时候家人也和外面的人一样了?
我站在那里,非常突兀,非常碍眼,非常仓皇,非常局促,非常委屈,非常……伤心,心里像堵了块抹布。
大哥的眼睛在我脸上撒么一会儿,好像有一点心软,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皱巴巴的苹果:“给你路上带着吃吧!”
我转身就走,我忍不住不哭。
反正也没有人认识我,我就痛痛快快的哭起来,哭我的亲情的幻灭。
我从家出来的时候,小洪给我带了一张五万块钱的卡,还有两千块钱现金。
卡上的钱没动,妈这次住院的医药费都是大哥在付,我的两千块钱现金还剩不到四百块钱了。
我花光这些钱给小洪和婷婷一人买了一件羊毛衫,还有一袋切片面包和两瓶水。
我是憋着一股气上车的,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可是晚上,大哥又打电话过来。
不想接,又怕是我妈有什么事。
他说:“莎莎啊,你走了,我这心里不好受啊,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我仿佛在他的声音里听到点哭腔,心里想,你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他又说:“咱妈这个事儿,太突然了,我也是焦头烂额;你嫂子跟彤彤,你也看见了,太不是个东西了!”
我心里说,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看着办,过得不好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他说:“唉,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亲姊热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别因为我心情不好说了重话就记恨我啊!”
我心里哼哼冷笑,那是一句重话的事儿吗?
他说:“你小时候,咱妈上坡干活,我就天天抱着你哄着你,惹你生气了,你就嘟嘟嘴说,不亲不亲,谁也不亲!”
“咱爸活着的时候就老跟我说你心眼儿好,说你杠善良了,大热的天,就你出去替他们看摊卖雪糕;他们一个个脾气不好拿你出气打你,你过两天还出去替他们。
莎莎啊,咱二大爷五十一岁就脑出血死了,咱五叔也是五十一,咱爸不到六十五,我也五十多岁了,你也是去年刚刚大病一场,咱们这辈子兄妹情还不知道有多少年——你别记恨我啊!”
我忍不住又哭起来,是呀,这辈子还有多少年的兄妹缘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