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岳满面寒霜,看着神武门缓缓打开,一辆极为素雅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马车旁,孟婉兮穿一身绯色宫装,满头簪钗步摇,眉心花钿,与乌黑的鬓发相互映衬,整个人颇有雍容华贵之姿,竟与五年前刚入宫的孟屏君有七分相似。
路小白与路轻轻都安静地站在孟婉兮身后,二人身姿玉立,容貌标致,站在宫墙外,站在素雅的马车旁,竟像一幅宁静而隽永的画卷。
画面似曾相识,萧珩岳一时有些恍神。
孟屏君久病缠身,容颜不可避免地憔悴了几分,早已不若初嫁他那年——风姿绰约,容华绝代,艳冠京都。
孟婉兮只身走近前来,向萧珩岳盈盈一拜,道:“臣妇惶恐,竟不知陛下今日也在神武门,望陛下恕臣妇唐突之罪。”
萧珩岳回过神来,屏退守门的护卫,只留张廷和李英在身边伺候。
他看着有备而来的孟婉兮,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宁王妃昨日在何处歇息,睡得可好?”
孟婉兮低头轻声回应道:“臣妇昨夜自是宿在王府,多谢陛下关心。”
萧珩岳冷笑道:“孟婉兮,你想欺君吗?”
孟婉兮仍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恭谨回话:“陛下圣明,臣妇昨日与长姐在一处,皆宿在了宁王府在城西的一座别庄,柳庭风静,有美景良辰,睡得极好。”
“柳庭风静……”萧珩岳跟着喃喃念了一遍,确认今日的孟婉兮就是故意的,穿衣打扮言谈举止,处处都照着旧日的孟屏君来。
萧珩岳自认不是念旧之人。
他如今坐拥四海,是天下之主,何必念着昔日陵川的苦日子,记着登基前机关算尽百般筹谋的辛苦呢?
可他看到了今日盛装的孟婉兮,还是忍不住怀念起入宫前,那个喜欢水风凉处读残书的孟屏君。
旧年孟屏君的风华气度,岂是今日孟婉兮照猫画虎就能及得上的?
萧珩岳将视线放在素净的车厢里,他那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极难得地流露出一点惆怅与怀旧来。
不过片刻,萧珩岳已收敛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模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对孟婉兮道:\"起身罢。\"
孟婉兮仍然极其恭敬,回道:“臣妇谢过陛下。”
孟婉兮起身后,眼神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素净的马车——路小白和路轻轻就守着车厢,隔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
车厢里坐着何人,答案太过明显,就连张廷也看出了端倪,猜出了答案。
萧珩岳嗤笑,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他凭什么要顺着她孟婉兮的心意来?
萧珩岳沉声道:“朕今日额外开恩,允你两个随从跟着进宫见母后。”
孟婉兮回道:“是,臣妇谢过陛下。”
说归说,孟婉兮的目光却似乎黏在了车厢里,寸步不挪,把萧珩岳看得气极反笑。
萧珩岳看了眼守在车厢旁的路小回与路轻轻,冷声道:“你们二人要是还不跟着主子走,今日便也不必跟着进宫了。”
他绕过孟婉兮,大步走向那辆马车,路小白和路轻轻自觉地退到两侧,由着萧珩岳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张廷懂事地跳上马车,同大内总管李英并肩坐在车厢外,熟练地驾着车,缓缓朝栖梧宫的方向驶去。
马车穿过宫墙,在近乎寂静的宫门内,车轮滚动的声音竟然如此清晰。
孟婉兮带着路小白和路轻轻,目送马车消失在前方。
守卫宫门的卫队又围了上来,缓缓关上了高大又厚重的神武门。
孟婉兮转头看向慢慢合拢的大门,又仰头望了眼高高的宫墙,还有宫墙内十步一岗百步一哨的卫队,只觉呼吸都变得粘重起来。
古今兴亡多少事,一代代帝王都心甘情愿困守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死不休。
他们将男人阉割成不男不女,方才允许他们留在宫墙内。
那些如花儿美丽的少女,也一并被困在这里,生死皆不由己。
只要进了宫门,无论是谁,都唯有百般算计狠命向上爬,才能夺得一线生机。
宫墙内,处处皆是耳目,孟婉兮不敢同路家姐弟多说话。
她安静地朝慈宁宫方向慢慢走去,暗自赞叹今日萧珩岳的所有反应,都在姐姐孟屏君的预料之内。
这让她在紧张之余,又分外安心,对接下来慈宁宫的硬仗,也多了几分信心。
孟屏君昨夜交代了孟婉兮三件事。
一是瞒过旁人,将孟屏君写的家书送回孟府,将难处如实告知,同娘亲沈聘婷求援。
她们姐妹为了枕边之人,离家已经太久了,近在咫尺的骨肉亲情,生生离散多年。
二是今日到慈宁宫请安,孟婉兮要主动出击,试探慈宁宫的赵太后。
姐妹二人嫁的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却从未讨得赵太后的欢心。不仅如此,孟婉兮被身边之人下毒,被逼着接受宁王娶侧妃一事,似乎也透着赵太后插手的影子。
三是暗中彻查猗兰院,顺藤摸瓜,找出孟婉兮不孕的真相,揪出身边心怀不轨之人。
能在孟婉兮身上下药,不只是关系极亲近了,心机城府必然也极深。这事最急不得,打草惊蛇反而得不偿失。
左右孟屏君已经回宫,也对应付萧珩岳做足了准备。
今早,孟屏君在为孟婉兮梳妆时,语带嘲讽地道:“萧珩岳不是一直想表现给我看,看他对我有多情深义重恩宠有加吗?我今日就给他机会,让他证明对我恩宠到哪一步。”
孟屏君吃了半包路小白给的忘魂散,说是前两年从乌木那里高价买来的,作用是能让人精神恍惚,双目失去神采的同时,还保留三分理智,只有三日药效,乃装疯卖傻之良药。
缺点是存的时间久了,药效减了不少,大概还能留五分理智,约莫过一日就失效了。
孟屏君就是要装疯卖傻,好好地和萧珩岳提要求,最好能搬离处处是萧珩岳耳目的栖捂宫。
皇宫里精明的人太多,太医院又有诸多杏林高手,单凭演技过不了关,需得实实在在地疯了,才能取信于谨慎多疑的萧珩岳。
苏羽药里添的曼陀罗花和通天草容易成瘾,让她每月有那么一两次分不清虚实幻境,消弭她的意志,受困的只是孟屏君的躯壳,让她顺理成章交出凤印,不能走出栖捂宫。
可软刀子割肉痛的只有孟屏君,唯有彻彻底底疯一场,才能让萧珩岳知道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存下对苏羽存下猜忌,给她换掉太医的机会。
城南别庄,孟屏君在最后出门前,怜爱地给孟婉兮额间画上花钿。
她轻抚孟婉兮的侧脸,见萧珩岳在她脸上留下巴掌经过一夜,仍有些微的肿胀,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孟婉兮轻声道:“长姐,不妨事的,我早不疼了。”
孟屏君却仍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恨声道:“若非因他招惹之故,我们一家子都能在陵川好好过日子,如何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我在宫中受尽心酸苦楚,还得让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对他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凭什么?”
孟婉兮直到现在,也觉得姐姐说的对。
住在天高皇帝远的陵川,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自由自在的,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