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笛回到座位坐下,见宴霜皱着眉头,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宴霜心里有事她一直知道,不用想也明白症结在哪儿。这次他受自己连累远离北平,无故失踪,家里人定然十分着急。虽然是他自己要跟来,但自己也要负起责任,护他周全。
慕幽笛郑重其事对宴霜说:“对不起,我连累了你,我会让人去你家里替你报平安,你不用担心。”
宴霜回过神,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看了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是在担心我四哥。”
“你四哥?”慕幽笛不明所以,他仔细回想,但时隔17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年贝勒府里四贝子的模样。
“我四哥是北洋政府办公室高级顾问,准备辞任,但似乎并不顺利,所以我有些担心他。”宴霜忽然想到,慕幽笛还不知道四哥改名的事,便解释道:“我四哥如今名叫金宴淩,你知道,我们的姓氏不宜现世。”
对于清室后裔改名换姓,慕幽笛十分理解。虽然清室覆灭十余年,如今适逢乱世,仍有部分皇室遗族企图找机会复辟,但都失败了,像宴霜这样改名换姓,隐姓埋名做普通人的也不少,大家只想在这乱世平平安安活下去罢了。
她在脑海里搜索金宴淩的信息,终于想起组员之前提供的资料,不过金宴淩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组里并没有深入调查,但她将这事记挂在心里,说道:“我让人去打听你四哥的情况,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好。”宴霜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大半。
这几天四哥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中,他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慕幽笛能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了想,慕幽笛起身,走到陆曼的座位对面坐下,低声对陆曼提及金宴淩的事,请她帮忙调查一下,但并未透露他的身世背景,只说是突然想起这位失散多年的朋友,想打听一下对方现状。
陆曼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慕幽笛又跟她多聊了一会儿,这才走回座位。
宴霜见她面带笑容,知道陆曼已经答应帮忙,心下稍安,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结果。他此行广州,归期不定,四哥的安危最让他牵挂,如今有陆曼帮忙,不论结果如何,已经是极大的安慰。
放下包袱,宴霜神色轻松不少。这时才有心思看窗外的风景,不由感慨道:“中华大好河山,我竟然从未游历过,在国外时,也常常思念故土,想过尽早回来,但由于种种原因无法成行,等到有能力回来,却又害怕胆怯。”
慕幽笛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不过仔细一想,前朝皇室贵胄多少死于当今政府枪下?流亡在外的前朝后裔哪敢回来,恨不得隐姓埋名躲得越远越好。这十几年,风声不那么紧了,他们才改名换姓悄悄潜伏回来。
对于宴霜在国外的经历,慕幽笛很感兴趣,长路漫漫,想找些话题打发时间,便随口问起:“你在国外过得如何?”
宴霜见她好奇,也想跟她分享自己在国外的经历,于是他就说起自己在国外的种种惊心动魄的事。
“十五年前,我们三兄弟被父亲送出国,刚到国外不久,我们就遇到了暴乱,跟接头人失散,当时我们还小,完全不知道怎么躲藏,怎样保护自己,被逃难的人撞的七荤八素。你知道的,我们三个半大孩子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只能仓皇逃生,好不容易找到那个接应的人,稳定下来,可接着,我们又遭遇了战争,我们的住所被炸毁了,钱被抢了,我们三兄弟无家可归,再次四处流浪,幸好被同胞相救,也就是我四嫂的父母。后来,四哥娶了四嫂,定居法国。”
宴霜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抬眼看向车窗外,继续说道:“我喜欢摄影,便四处游历,将看到的一切用镜头记录下来,我送你的那箱照片,就是周游各国拍出来的。只不过,看过许多风景,还是故乡最美。”
慕幽笛没想到宴霜还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悲惨经历。回想起十七年前,他们还是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山巅之上,仰望苍穹,一览众山小。
后来,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父亲因摄政王遇刺一事锒铛入狱,遭到诬陷栽赃,最后判了死刑。父亲没了,家也没了,鼎盛的常兴苑戏班一夜之间消失。若不是明叔拼着最后一口气,托人将她送往南方,她也不会有今日。她感谢这些苦难,也憎恨这些苦难。
慕幽笛心想,两人有相同的遭遇,却没有相同的结局。她的人生轨迹里只有复仇,做不到宴霜那样的悠然洒脱。她在组织里苦练自己,想着有朝一日手刃仇人,至于复仇后的事她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进入了特调处,就已经有了被安排好的结局,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也逃不开挣不掉既定的命运。
两人的聊天渐渐轻松,宴霜说起国外的自然风景,法兰西的浪漫,德意志的肃然,意大利的雄伟,沿途所见各有千秋,慕幽笛说起训练时的趣事,做任务的紧张刺激,彼此间又聊了这十几年的经历和见闻。两人相谈甚欢,仿佛回到了从前。
这节车厢比普通火车车厢更长,设备一应俱全,还专门配备了厨房、厨师、服务员,以便服务他们这些特殊的人。
晚餐时,列车服务员推着餐车,给他们端上美味的饭菜餐点和酒水。
宴霜讶然,第一次见专门为特务组织服务的列车厢,叹道:“这车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服务也是一等一的好。没想到看似普通的火车车厢,服务如此周到呢。”
慕幽笛笑笑,并没有解释。
他们的工作性质有今天没明天,赚到钱也未必有命花,组织这种安排可以弥补组员们的一些缺憾,小恩小惠笼络人心,让组员更加卖命罢了。
他们是一群只有当下没有未来的人,钱财对他们来说,还不如眼下一顿美味佳肴更值钱。他们这些组员都是孤儿,没有家庭负担和牵绊,每次完成任务,拿到大笔的钱,去最豪华的地方挥霍,直到一分不剩,然后再回组织执行任务赚钱,再去挥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组里的人从来没想过成家,因为组织不允许,但凡有这样想法的人,说明离死不远了。至于脱离组织,更是想都不要想。太多惨痛的例子,久而久之,大家都看开了,也就变得越来越自私冷漠,执行任务不择手段,为了完成任务罔顾无辜生命。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成为强者,人上之人,才不需要遵循规则,才能主导别人的生死。
乘务员给宴霜端上晚饭和汤水。颠簸了好几天,宴霜终于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让他很满足。
连续几天粗面饼就冷水,他都怀疑自己的味蕾已经退化,不过一看见餐车上各式各样的菜肴餐点,他终于食欲大动,迫不及待夹起来尝尝。
慕幽笛见他狼吞虎咽,说道:“到了广州,陆曼会安排你的住处,我有任务,没办法陪你,这段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组织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地方不是你该去的,如果你想走,我安排人送你离开。”
宴霜闻言,放下筷子,看向慕幽笛,目光坚定,摇摇头说道:“我不会走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慕幽笛知道他现在对自己上头,赶不走,不过眼下也不急,南下长路漫漫,让他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