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封口供是邵宏涛亲自画押的,上头还有绣衣统领的落印。
相比于那两封出自吴豪和吴夫人本人的信,这一封口供的份量可重得多。
皇帝仔细看完,本来毫无波动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仿佛能滴水了。
众臣更是噤若寒蝉。
他们虽然不知道那口供上写了什么,但是光看皇帝的脸色也能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
邵宏涛,可是魏王的人啊。
但是皇帝的脸色之所以这么阴沉,还是因为这口供中提到了几年前的献帝书一事。
一封献帝书,叫皇帝对魏王大加赞赏,甚至如今只是冷落他,也是因为献帝书的功劳。
没想到,这献帝书竟然是假的。
竟然是出自吴豪的日记。
更叫人心痛的是,如此有治理才能的人,竟然蒙受不白之冤,就这么身故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耳边隐隐又响起了孙平的话。
“陛下,吴豪题写反诗,就算是有几分才能,但是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用的,指不定哪一日他坐到高位,便要揭竿而起了,依臣看,最好要斩草除根,而且动作一定要快!”
不仅是孙平,当时朝中有不少人一起附和,甚至连皇后和宸妃也这么劝他。
所以,他便直接下了旨,重惩吴豪。
时至今日,却告诉他,他错了。
皇帝本来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他错了吗?
皇帝能错吗?
不能。
皇帝深吸了口气,将口供合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吴家的兄妹几个。
吴黎川清晰地感受到了皇帝的视线,心中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连忙道:“陛下,我们兄弟二人千里迢迢回京,为的就是为一家子求一个公道,还请陛下彻查此案!”
吴景辰脸都憋红了,搜肠刮肚了一番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扯着嗓子跟了一句:“请陛下彻查此案!”
这兄弟二人,便直接把皇帝给架起来了。
但是没办法。
他们只能这么做。
背负着一家老小的命苟活到如今,其实也够本了。
一片鸦雀无声中,一个言官打扮的人往边上踏了一步,梗着脖子就开了口:“陛下,此案既然有蹊跷,便应该重查,吴大人的名字,臣还记得,想必陛下也不会忘记吧,那样的人才,若是一世蒙冤,后人评说起来,只怕也不会好听。”
说话的是杜笑愚。
最嫉恶如仇的言官。
众人缩了缩脖子。
后人评说?
这件事要是真的翻过来,那都不用后人评说,当世就得一片不平之声了。
若将此事留给后世评说,起码能换来现世的安稳。
更何况,让皇帝认错,哪有那么简单?
见皇帝不语,杜笑愚接着道:“陛下,民间有一俗语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连孩童也明白的道理,难道陛下会不明白吗?”
“杜御史慎言!”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陛下乃是天子,岂会有错!”
“若是没错,就更应该重审此案!”杜笑愚腰板挺得笔直,“既然无错,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这话说完,本就安静的大殿顿时落针可闻。
要说敢说,这杜笑愚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人家本来是看出了皇帝的意思,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才这么说的,结果就被杜笑愚反手拉出来说事儿,实在是……
众人纷纷摇头,看向杜笑愚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敬畏。
这人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了。
再看高坐龙椅上那位,脸色竟然……
竟然笑了?
众人纷纷又朝他看过去,确定皇帝脸上是笑,而且不是假笑。
“杜卿说的不错,”皇帝终于开口,“此事既然有冤,便一定要查,不然要是告到朕这儿都申冤无门,那朕这龙椅,也实在坐得不踏实。”
“陛下圣明。”
“你们几个,起来吧。”皇帝道。
吴家兄妹三人对视一眼,这才起了身。
“刑部。”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刑部尚书便出列道:“臣在。”
“限你半月内查清此事,绣衣协助。”
陆乘渊那臭小子给他找这么大的麻烦,可别想就这么躲过去。
“是。”
见众臣无事了,内侍便高唱退朝,皇帝就此起身离开。
从金銮殿出来,吴家兄妹几个的腿还是软的。
刑部尚书取证物耽误了些时间,此时匆匆上前几步,追上了三人:“三位,不知三位如今住在何处,这件事怕是免不得要请三位配合。”
吴黎川拱了拱手,道:“我们现在暂居陆宅。”
刑部尚书点点头:“行,那几位先回,若有什么需要几位配合的,我会着人到陆宅去。”
“有劳大人了。”
有刑部牵头,绣衣协助,这件事情必然会办得又快又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皇帝换了一身便衣,去了京城中一座空置许久的宅院。
还没进门,就先听见了里头传来一阵声音:“你个混小子,就知道叫我过来没好事儿!原来是怕死,叫我来替你垫背的!”
“话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呢,我这分明是请您主持公道来了。”
“我主持你个腿儿!”
一进门就听见了一阵破风声。
看着陆乘渊被追得上蹿下跳,皇帝忍不住勾起了唇。
这小子不好过,他就舒坦了。
那厢,明夫人和温元姝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师徒二人。
“元姝啊,别担心,乘渊皮厚着呢,打两下不妨事,你别心疼。”明夫人笑盈盈地道。
温元姝点点头:“师父下手肯定有分寸的。”
目光一转,见皇帝朝这边走过来,明夫人和温元姝便双双起身,对着皇帝屈膝行礼。
“您不必多礼,”皇帝上前两步扶住了明夫人,“陆夫人,也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转头看向院子里的两人,眸中闪过一抹欣慰:“数年未见,明先生还是这么……生龙活虎啊。”
一时间,皇帝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他了。
明夫人失笑:“是啊,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
那厢,院子里的师徒二人总算也是发现了皇帝,明流云恶狠狠地瞪了陆乘渊一眼,便扔下了手里的棍子。
皇帝脸上明晃晃地闪过一抹可惜。
早知道他就等会儿再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