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清朗眼见他哥皇甫川直奔暗格处的温瑶玥,他以无影之速腾挪了过去,挡在了暗格前。
温瑶玥透过缝隙看见皇甫清朗的肩胛背部,被一剑贯穿。
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啊!”
皇甫清朗握住他哥刺在他身上的长剑,不让他哥将剑拔出来,趁此用力一脚踹飞了他哥。
他飞快转身将暗格打开,解了温瑶玥的穴位,带着温瑶玥飞向窗外。
凛冽的寒风让穿着纱衣的温瑶玥冷得肺都被冻得生疼。
眼见要落入寒冬翻滚的江水,温瑶玥浑身条件反射地冒起寒意。
然而一根又粗又长的绳索将她和皇甫清朗勾拽住,并迅速拉拽向上。
皇甫清朗忍痛拔出刺在肩胛的长剑,割断了长绳。
两人再次下落。
温瑶玥感受到江水的暗沉和旷野,心生恐惧。
“皇甫清朗,我不会水。”
“美人姐姐我会,只要我不昏死,就不会松开你。”
此种生死关头,皇甫清朗依旧温和细腻的语气,让温瑶玥触动了一瞬。
头顶传来箭矢声。
自然下落的她和皇甫清朗根本不可能避开了。
“泽王妃!”
是十八寻的声音。
头顶那只箭矢,被十八寻射偏了方向。
然而黄川一连三箭射了过来。
皇甫清朗在落入水中的一瞬,将温瑶玥托举扔向了十八寻,让她避开了箭矢。
噗通一声,皇甫清朗中箭落入水中,刹那染红了江水。
温瑶玥被十八寻和一寻扶住了胳膊,飞落在船只停放的渡口。
黄川一声高喝:“所有杀手出动,能抓则抓,抓不住则杀。”
“是!”
来自于黄川暗卫整齐宏厚的声音,让温瑶玥感知到,即使寻安将一到十八寻全都派来救她,也很难突围出这近千名的杀手群。
果然,黄川的杀手,是温瑶玥前所未见过的凌厉与狠绝。
天空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血红飞溅其间。
雪不停,厮杀不止。
*
泽王伤势未愈,坐着车辇,日夜行军,到达了北冥的边境。
入眼的,是漫山遍野不成队形的、衣衫褴褛的女人、孩子,和佝偻了脊背的老人。
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从中传来。
泽王带来的军队,全都傻眼了。
燕寻安出了车辇,穿着厚实保暖的狐裘大氅,立在漫天飘雪的高地上,望着那成千上万双凄苦惊恐的眼睛,心生无限同情和悲凉。
这就是北冥的百姓。
比他见过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凄苦。
程江很是动容:“王爷,这没法打啊。”
一支军队却不听指挥地冲了出去。
“杀!”
燕寻安随手抽出程江的佩剑,飞掷向那名妄自行动的百夫长。
那名百夫长被一剑穿了喉。
血染当场。
对面的老弱妇孺吓得全都瑟缩退后,却被她们身后精壮的北冥军队,用尖刀又给吓得止了后退的步伐。
何为蝼蚁挣扎,便是如此这般了。
在燕寻安的示意下,那名百夫长带领的兵,全被包围擒拿。
程江挠了挠头:“我已经很卖力将孙毕那里带来的军队,支离了咱们的队伍。
这一支,呵呵,是漏网之鱼。
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有孙毕带过的兵,在咱们的队伍里。”
燕寻安拢了拢狐裘,许是身体欠佳,他觉得很冷。
“程江,就在这儿扎营吧。”
“啊?这儿吗?”
“嗯。”
燕寻安招了招手,程江附耳朵贴上聆听。
“你派突袭队,绕到百姓后方,将逼迫百姓的那些北冥军,都杀了。
什么时候杀完,我们什么时候进军。”
程江望向这成片成片的老弱妇孺,也知道只能在此浪费些军粮了。
否则这个时候,他们应该猛攻,早日拿下北冥,既能减少大军开支,也能早日完成一统,震慑邻国,还边境太平。
还能给北冥百姓一个新生。
夜里,燕寻安点灯仍在想如何不杀害百姓而拿下北冥。
程江劝慰:“王爷别想了吧,这北冥和南辰东渊不一样。
东渊之前的鹤王他喜欢玩战术,你跟他玩战术就好了。
你看你不就轻松玩赢了。
而南辰曲焰注重军心,齐王注重民心,你跟他们玩军心和民心就好了。
你看你在南辰收割军心和民心的时候,多气派啊。
那些百姓听说你和王妃为了南辰百姓安稳,不计较齐王之过,那儿的百姓现在还感念你和王妃的恩德呢。
南辰的将士也一样,得知你任命曲怀枫为新任将军兼南王之后,个个都觉得你宽和睿智,想追随你呢。
可惜,他们没有我这么幸运能跟着你,只能想想喽。”
程江脸色随即肉眼可见的垮下来。
“可北冥就是臭虫一只,还是铁甲臭虫。
他们连百姓的命都不顾及,更别说什么军心和民心了。
要是真的开战,皇甫王族又不惜士兵性命,定是死磕到最后一兵一卒。
咱们双方都会耗损严重。”
燕寻安沉默地闭眼养神。
程江不敢再言语,一路劳苦,他的主子看似日夜养眠,实则郁郁寡欢。
似乎比从前为韵儿公主寻草药时,更加寂寥。
以前好歹因为要给韵儿公主寻草药,而充满向四处奔波的冲劲。
现在,就像被抽了魂似的,不守舍,眼里沉寂如没了活水的深潭。
良久,程江都快在榻上睡着了,被一阵强烈的风雪瞬间吹醒,他眼睛也被吹得清凉,这才看见了门口的燕寻安。
“主子,冷啊,你小心着凉。”
燕寻安并没有动,而是问:“派去保护瑶玥的暗卫,和接洽承恩的龙影卫,都有消息了吗?”
“呃,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
“嗯。”
程江听着这无波无澜的声音,刚想要说需不需要专程派人再去寻消息时,却听王爷岔开了话题。
“…站哨的士兵,这个时候还没有来禀告那些强迫老弱妇孺的北冥军队灭了没有。
你亲自去看看,要是灭了,咱们现在就准备进攻了。”
“啊?晚上什么也看不见,咱们军队又不熟悉地形,打起来没有优势啊。”
“若不趁早,等到天亮了,会再来一波逼迫那些妇孺的北冥军阻拦我们。”
“好吧,我这就去。”
程江闷着头离开,王爷这是宁愿损兵也不愿罔顾百姓性命。
不过也是,士兵本就是为百姓而战。
再怎么损失,也不会比手无寸铁的妇孺损失惨重。
然而还不等程江走出几步,边境传来妇孺惊叫与嘶吼。
一名前方哨兵飞速而来:“禀王爷,那些妇孺杀过来了。”
程江觉得他的耳朵出问题了:“妇孺能拿什么杀?”
“有的拿树枝,有的拿石头,有的直接用嘴咬和手打。”
燕寻安平静道:“让所有士兵不与厮杀,起营,暂退。”
程江真心觉得憋屈,又不是打不过,却又不能打,只能退。
太影响士气了。
后方此时来了一名急报军。
“禀王爷,后方左右两侧,涌现了大量北冥正规军,他们在我们整个后方,投放了大量火油。”
燕寻安看见了后方滔天的火势。
程江急了:“王爷,他们这是封死了我们的退路啊,我们若是不杀百姓,就只能被百姓杀了。”
燕寻安解下大敞:“急解决不了问题,我去安抚游说百姓,许她们未来安稳和饱足,让她们停手。”
眼见燕寻安火速飞身而去,程江也紧跟而上。
“百姓最大心愿就是安稳和口粮,王爷此法甚好。”
可当燕寻安到达前方厮杀现场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他的士兵遵守命令没有杀百姓。
而百姓却跟疯了似的,用石头把那些在退让中不幸死去的士兵头颅,生生给砸了下来。
砸下来后,百姓抱着头颅往北冥守军那儿去交差。
是的,去交差。
因为燕寻安看见了北冥后方那些士兵的火把下,跪着一排又一排的三五岁孩子。
贫苦人家倾尽所有,就是为了香火的延续。
这些孩子,就是百姓的香火。
于是这些百姓为了后代延续,敢对上他拿刀的士兵。
燕寻安看向死态惨烈的士兵,他像掉进了密密麻麻的蛇窟里,寒意从心底泛起。
程江血脉喷张:“王爷,士兵的命也是命啊。下令杀吧。
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暴民了。
穷山生恶水,暴政出暴民啊。”
燕寻安当机立断:“所有将士听令,对百姓防御为主,斩杀为辅。军分左右两翼,留中空以为百姓立命。
两翼于左右两方,向北冥后方厮杀。
于左右道路进军时,不留活物。”
程江心扉俱畅,只要百姓在他们腾出的中路就能活命,要是百姓还敢冲到他们左右的道路上来,便再也不用忍让了。
漫天飘雪的北冥,又多了一处激烈的厮杀。
鲜血很快遍地开花。
泽王燕寻安带领的十万军队,自这一夜起,彻底放开了手脚。
厮杀声日夜不歇,前进北冥的号角十二时辰吹响。
一路尸海填血坑,大雪洗山河。
程江第十九次要将大敞披在燕寻安身上,依旧被拒绝了。
“王爷,士兵们听你指挥轮番休息,轮番上阵,没有给北冥半点喘息的机会,从而很好的让北冥他们的陷阱成了摆设。
我们也已经连夺了两座大城,十座县城,这样的战绩已经很不错了。”
见燕寻安依旧立足远望。
程江很是忧心:“王爷啊,你心口的那一剑,是真的去了你半条命的。
本该是修养期间,你非要出征不可也就罢了。
可这战场上,士兵都轮番休息了,你却日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实在是会要命的啊。”
“无事的。下一拨士兵该换下来休息了,又该我阵前杀敌了。”
程江跪求:“王爷,咱们没有必要每一次士兵换岗上阵,你都要亲自前去厮杀一番鼓舞士气啊。
再这样耗下去,你身体吃不消啊。”
燕寻安和程江表面是主君与客卿,其实是经历无数次生死与共的兄弟。
程江是真的担心得要命:“王爷,你自打为皇上挡剑醒来后,就一直寡言少语。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你跟我说,我帮你完成。
你这样,我看着实在难受。
你要是担心禹王安全,不放心龙影卫不能将禹王安全带回来,那我亲自去帮你探消息。
你要是想王妃,嫌十八个暗卫带王妃回来的速度太慢,那我亲自去把王妃找回来。”
“不必了。”
燕寻安的这一声回答,让程江听出了无限的孤寂和无奈。
“王爷,你,”
燕寻安扶起程江:“你明知道我要节省体力和精力去应对战场,你还偏要我劳力扶你起来,还要我费心我本就担心的王妃和四弟,你居心何在啊?”
程江蹦跶起身:“王爷你早点这样说话吗?我都以为你要自我封闭了。”
燕寻安抿唇一笑:“走吧,去战场。”
“好嘞王爷。”
燕寻安的笑容很快消失在征途上。
程江说的‘自我封闭’,正是燕寻安的内心世界。
他没了护他的长兄长姐。
没了爱过他又要杀他的母妃和父皇。
他想护着的韵儿,嫁人了,韵儿梦呓念着的,也不再是他。
他放在心口的瑶玥,带着他的龙影卫去救承恩了。
承恩曾经求娶过瑶玥,瑶玥也从未爱过他。
到头来,他似乎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多余得没有一个亲人在意他。
所以他只有自我封闭,才能规避这种被所有人弃掉的孤寂感。
只是他不知道,相由心生,他原本谪仙般的气质,也被这孤寂侵染,才会让程江忧心不已。
当燕寻安行到阵前时,北冥军队却向后撤退了。
竟然白白将城池拱手相让。
“王爷,明显有诈啊。”
燕寻安伸出手,程江不解。
“大敞可以给我披上了。”
“哦。”
程江将大敞递上:“王爷,我说有陷阱啊。”
“嗯,可咱们没有多余的粮草耗在这里。”
“那该怎么办?”
燕寻安慢条斯理地将大敞丝带系好。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我们之前进攻太猛,他们的陷阱都没有发挥作用,这次也应该一样。”
“不啊,王爷,之前北冥军队都会挣扎着将陷阱实施下去,但是咱们进军神速,他们的陷阱才会没有施展成功。
这次他们可是一点挣扎的动静都没有了。”
燕寻安将大敞拢紧实:“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失足多了,就会学会换一个地方摔跤。”
“啊?”
程江听得一头雾水。
燕寻安直白地解释:“他们的陷阱屡次因为我们兵速奇快而施展不开,现在就干脆放弃离我们最近的这一个陷阱,于是弃了城。将充足的时间,干脆留给下一个城池提前施展陷阱。”
程江这下明白了:“那我们白得这个城后,下一个城就会遇上他们完全施展开了的陷阱,该怎么办啊?”
“当然是不办。”
“啊?王爷能说明白点吗?”
“嗯,明白点说,就是他们陷阱都那么好,那么完善了,我们还往里跳,岂不是很傻?
所以下一个城,不去。”
程江顿时跳起来:“那北冥军队白忙活一场,岂不是要气得跳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