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呀!陛下!”
卢才人两只手张着鸭黄色的斗蓬,雀鸟似的在院前不远的雪地上蹦跳着,催促皇帝时她也没有望向皇帝,而欢喜的望着自己印出一串儿足迹。她和胡隐娘、柳弱水一行是要往拾翠殿赏梅的,经过枢密院见田令孜在才下了马。
皇帝却不急,耐着性子等柳弱水上马,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忍不住要伸手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现在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以及委曲得跟乳狗似的窘态,他心里便愈发生出了爱怜来:“你是怎了?这骑的可不是虎,哪里下了就不敢上的?”柳弱水不说话,眼泪似乎又要下来了,李儇流矢道:“不急,朕还宣个人!”便吩咐道:“浪狗,去宣锁儿过来!”张浪狗望了下田令孜流矢去了。
石野猪大声道:“锁尚服怕是宣不来!”李儇问道:“为何?”田令孜低着头瞟了眼石野猪。石野猪仰脸怪声道:“尚服天下奇才,陛下当效蜀汉先主,三顾其庐以迎之,奈何宣哉!”田令孜便笑了起来,李儇也笑了。
石野猪这几句话其实不是作笑,优人亦有优人之道,在戏剧嘲弄时寓以规谏,既开天子之颜,亦开天子之心,方可谓称职!相比田令孜将在皇帝身边的三个狐女,锁尚服确实是天下奇才!只是话明说不得,李可及便是榜样!北司要的便是一个好乐荒诞的皇帝,田令孜这个猾奴更是需要,当然现在皇帝也离不开他,毕竟年小!
李儇却因石野猪的话想到了命相,国家历来是四相的,遂道:“阿父,朕欲再命一相,谁人可也?”田令孜却道:“大家不合问奴才!”李儇道:“为何?”卢莺莺又跺着脚唤了起来:“陛下,你来不来?来不来?”李儇漾了漾手,让她安静。胡隐娘见了将手一抬,投了团雪过去,卢莺莺脖颈一哆嗦,啊呀一声追了过去。胡隐娘张着手蹁跹如蝶,还一边有腔有调地念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后面两半句没念出来,卢莺莺一阵风似的已追到了跟前。胡隐娘将手去拒:“小莺儿,饶了姊姊吧!”
田令孜道:“命相至大,陛下当宸衷独断!”又道:“南牙四相,中书、门下为重,二相不合,必生龃龉!大家若觉着萧仿称职,便合以其为重,有所废置!若觉着赵隐称职,便合以其为重,有所废置!”李儇点头:“萧仿年德俱高,又是新命,不倒得便废了,他与赵隐可相能?”说着撮了一指雪弹在柳弱水脸上,柳弱水惊得往马身上一靠,又是恼又是不敢恼。
田令孜道:“脸和心也不合,韦保衡、路岩得罪,赵隐、刘邺不能无憾的!”李儇道:“岂不得命三相?再说罢,朕正殿也不曾御,人也识不全的!”便朝卢莺莺与胡隐娘大喊道:“相扑一回,赢了的朕有赏!”胡隐娘问:“陛下可赏些什么呢?”她的声音真是娇媚极了,李儇道:“想要什便赏什!”其实他还并不能真正地领略她的风采,但是他喜欢看她,这个比他高出一大头的女人穿戴得齐齐整整时,真像一只五光十色的凤鸟。卢莺莺、胡隐娘本来手对手推推拒拒的到了尾声,听了这话却都使了劲。
田令孜也没有再说话,他心里已在思想下一任中书宰相的人选了,当然这人并不是要让萧仿满意,而是要让北司满意——他自己满意,中书与枢密一心,自己这个枢密使就好做多了!得人之后,再设法将萧仿这老子挤了,这老子气态不柔,不好相与!
卢莺莺将胡隐娘扑翻在地,胡隐娘娇声娇气地只唤陛下。李儇嘴上给她们鼓舞,却悄悄上了他的六花马,将手伸给柳弱水,一把拽她在鞍前,便挥了玉鞭,哪还记得什锁尚服。
胡隐隐急嚷道:“哎呀,陛下携着柳肥儿跑了!”卢莺莺骑按着道:“急了?说‘奴婢再也不敢了’便饶了你!”胡隐娘一笑,腰上一扭,卢莺莺便骨碌跌地上去了,她身样大,自然力气也大,适才只是要卖娇弱罢了。卢莺莺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抓雪便投。胡隐娘不睬她,缩着脖子上了马。
田令孜见人马没了影才折回院中,枢密使虽号四贵之一,可所居的院宇可不宽敞,上院也好,下院也好,都不过是一面阔三间进出两层的狭窄院子,没有议事厅,也没有什额定的僚属,没有任命副使时,便是正使将着几个会识会写的内侍,各间房里都是书架,正经的书籍占不到一成,全是历年存集下来的文案。田令孜的阁子里也是吃书架围着,他做事谨细,怕院中老的糊涂小的轻躁,失了火,下了令不许明火取暖,他自己也不烧,冷得紧便使被子裹着。在文案前坐了一会,田从异进来了,托盘上的银壶腾着热气。
田令孜品了一口酒,捧着酒杯暖手,看着田从异问道:“你可有话来?”田全操养了两个义子,一个是田献铦,一个是田献铢,田从异和他自己还有田绘都不过是跟前使唤过的,三人现在虽说逾发有了贵贱,情谊上却论得兄弟的。田从异一笑,蹲过去道:“我寻思趁注大钱,只不知爷肯不肯?”田令孜道:“什事来?”田从异道:“爷,可知道有个唤作蔡京的?”田令孜道:“耳熟,一时拾不起来!”田从异笑道:“爷往岭南想,这人曾做过和尚!”
田令孜马上就想起来了,十一年前被赐死的岭南西道节度使蔡和尚,令狐楚的门生,贪残异常,却有诗才。据说赐死前还吟了一首诗,其两句是“千年冤魄化为禽,永逐悲风叫远林”。
“他家莫不是要昭雪?”
田从异笑了笑,悄声道:“爷,不是他家,是他!”田令孜一惊:“这厮没死?”田从异点了头,不敢笑了。田令孜头一摇,道:“看来这喉上三寸是合取的!他要昭雪,可还要复官?”田从异道:“便是要复官么!”田令孜笑道:“生死人而肉白骨,他的钱够使么?”田从异欢喜道:“够使,够使!爷肯了?”田令孜骂了一句却点了头,这厮以情以理都是合死的,不过他需要钱,钱可以买命也可以买到中尉的欢心——中尉的大榻,林子恪耐不得,其实他也耐不得,夜长梦多,久则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