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冰寒刺骨,血色自岁妤脑后渗出来,融进楼顶的那泊水滩里。
浅淡的红色在游泳池里晕染扩散,一层血雾似的蒙上池底那具尸体的眼。
血雾颜色越来越深,池底躺着的尸体仍然未动,水面却震荡起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的涟漪。
孟生云眼角流出血泪,扑向岁妤,却只能徒劳穿过她的身子,哪怕是连触碰都做不到。
转头往池底看去,雨水溅花水面,涟漪将他的尸体都破成一圈一圈。
怎么办?他的岁岁怎么办?
霖霖细雨在女孩仰躺着的素面上聚起一汪水泊,又顺着眼角滚落,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泪。
只有那不断从她后脑渗出的血迹,刺痛了孟生云的眼。
血泪从孟生云的下巴尖滴在岁妤脸上,一点点融进她的身体里,好像连苍白的脸色都被添上一点点血气。
孟生云没有察觉,凝实的鬼体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浅淡,只过了几秒钟不到,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往三楼冲下去。
魂体穿墙而过,却在谢斐卿房间的门上被狠狠弹开,皮肉烧焦的味道顷刻间就开始蔓延。
魂体上的疼痛却让孟生云眼前骤亮。
谢斐卿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
一次又一次撞在那门上,孟生云一开始完好无损的魂体早已变得千疮百孔,皮肉翻卷着被烧毁,颜色也变得浅淡。
门内。
谢斐卿眉头一动,掐起的法诀因为倏而乱了的心神断开,抬眼看向门外。
有鬼魂作祟,还是只鬼力强横的怨鬼。
不过怕是有些毛病,再三试图撞破他的结界,好像有什么紧要到不行的事似的。
但一息时间不到,像是被什么强硬抽离,又消失在他门前。
谢斐卿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起身下地,长身漫步行至门口,撤去符箓后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作怪。
却在下一秒,怔愣在当场。
方才被符箓掩盖的血气在他鼻尖萦绕,那是他种在岁妤身上的太上延命符消散的味道。
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汩汩涌出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冲垮。
符毁,人危。
谢斐卿顷刻便乱了阵脚,刚才的镇定样子已经没了,身形一动就猛地往楼顶上冲。
他认得岁妤身上的味道。
楼顶上躺在血泊里的身影几欲让谢斐卿腿软到跪下。
连滚带爬走到岁妤身边,谢斐卿连去抱她的手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岁岁……”
呼吸滞涩,谢斐卿双指并拢放在岁妤颈侧探知脉搏,猛地松出一大口气来。
还好,有挽救的机会。
身上带着的保命丹药不要钱似的给岁妤喂下去,谢斐卿感受到她后脑那伤口逐渐愈合才敢压下那一阵一阵的心慌。
用衣服盖住岁妤,挡住不断寥落的雨丝,谢斐卿才有心情扫视四周。
池底孟生云的尸体躺着,鬼气冲天。
就在谢斐卿眼前,冲破水面凝在半空,戾气冲天怒视着他。
几乎是不需要想,刚才孟生云被文封几个人扛上顶楼发生了什么事,就都浮现在谢斐卿脑子里。
他预想过会发生什么,也放任即将会发生的一切事情。
甚至为了逃避那些扑面而来的愧疚和心虚,将自己的五感都封闭起来。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岁妤会被牵扯进来。
明明他看着岁妤进了自己房间的,明明岁妤会安然无恙的……
谢斐卿眼中的后悔一寸寸碾过心脏,瞬间眼底就渗出血丝来。
“谢斐卿,救她。”孟生云的魂体已经接近溃散边缘。
他刚死就能有这么强大的魂体,化鬼凝怨,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死前的怨气。
还有执念。
救回濒死爱人的执念。
但他在还未长成前就受了他门前阵法结界的伤,还有大半的鬼力被岁妤身上的太上延命符吸走,眼见就已经要开始消散了。
如果不是岁妤身上的太上延命符在她濒死之际吸走孟生云大半鬼力,还是被他自愿馈赠的,也等不到谢斐卿来。
本就对他有愧,谢斐卿自然不可能看着他魂飞魄散。
咬破手指凌空画符,谢斐卿将他的魂体凝实些许,正要撤回手时,孟生云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谢斐卿也因为骤然被打断的施法吐出一口鲜血。
无数黑色锁链锁在孟生云尸体上,将他整个魂体都要扯散的架势。
——有其他天师介入,试图将孟生云的魂魄打散,让他不入轮回不化厉鬼。
这目的是谁的手笔,谢斐卿和孟生云自然都清楚。
文封等人不见踪影,搜寻整座古堡也没找到他们,指定是下山了。
文家也算是京市的大家族,对这些东西了解也不足为奇,看来是找了其他的天师,还是修习邪门术法、有违天道的天师。
谢斐卿受了内伤,只能勉强帮他抵抗住毁魂的那道术法。
孟生云面色痛苦,身上恢复过来的强劲鬼力冲断许多截黑色锁链,却还是被牢牢锁住。
见他鬼力这么强盛,不多时,他的头颅处十八根细小的银针光影刺入,让孟生云整个跪倒在水面。
谢斐卿咬牙,那天师是在篡改孟生云的记忆。
双方力量相距不多,对方已经知道镇压不了孟生云的鬼魂,只能趁着现在篡改他的一小部分记忆,让罪魁祸首得以逃脱。
在孟生云的眼睛里,时光轮转,伸手将他推进游泳池里的,是岁妤。
那些记忆,统统都被换了个面貌,粉饰太平。
京市文家,文封几人身上的血线崩断,因果线被牵引着转往另一个地方。
谢斐卿怀中的岁妤身上,一圈圈缠绕起因果,指尖染血,被他更紧地抱进怀里。
..............
记忆回笼,谢斐卿神色冷冷。
手里攥着的帕子因为他俯身的动作差点压在地上,以一个弯折扭曲的姿势撑住身形,抬头看向鬼气逐渐虚弱下来的孟生云。
“三年前种种,我有过亦解了你和我之间的因果,也定下约定,你会在复仇之后自愿投胎,但……”
谢斐卿唇角流下的那丝血迹衬得他格外妖冶,比之往常的清冽端方多出点藏匿不住的阴沉。
“孟生云,”谢斐卿声音颤抖,心间被牵动的疼如针钻,“你妄图以恶鬼之身成就鬼王,这会扰乱世间秩序,我必须阻止你。”
他有愧于孟生云,但若是真叫鬼王出世打破二界壁垒,这便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了。
孟生云身后长发垂落,乖觉地披散下来,十二分的邪气溢出来,眼尾上挑,语气嘲弄。
“谢斐卿,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正气凛然,你不过也是个伪君子,保着自己的利益才最重要。”
说着鬼气森森,强硬从他手中抢回那方帕子。
“从我的尸体手里抢东西,你倒真的是正人君子。”
整个局势掉了个个儿,顷刻间便让孟生云占了上风。
那还要多亏了顾竟丢过来的那小袋子骨灰,混了他许多血在里面,戾气更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