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
土地皲裂,原先这个时候应是郁郁葱葱长出嫩芽的节点,此刻却一滴雨也无。
这场旱灾,来得猝不及防。
按照往常惯例,哪怕是无雨,也多近夏日,高山上的雪水多有融化,至上而下也能润泽一些。
但今年的旱灾春日来到,无雨,温度却又上不去,从地面开始干涸,逐渐蔓延至地底。
虽不至于将人烤死那般灼热,却足以让百姓农户颗粒无收。
多有指着家中粮食长出来,交赋税、存余粮、卖了换钱置办东西的……
今年春日若是没种下,到了秋日那便是等死。
本也不应发生暴乱的,这般问题前期不算特别严重,但架不住有人想借着这一点生事。
好在该安排在瑞王身边的人都安排了,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能知晓。
盛晏昭不能主动出手将他那个蠢猪弟弟撸下来,那就等他主动跳出来,自寻死路吧。
黄州旱灾早就控制好了,谢晟之这次来,也仅仅只是安抚镇守这边的巡抚齐家。
齐家后宅内。
齐鲁叹口气,看向桌面上摆着的两封密信。
一封来自瑞王,许诺到时运往郓城的物资都从他这黄州过,这样他治下的税收绝对可以翻上两番。
于他而言指定是了不得的政绩。
但要他不去管想要出城的流民,随着他们在盛京汇集。
另一封,来自谢府。
说得倒也是同一件事情,也要他无需拦截那些想要赶往盛京的流民,但……
还需要他派人混入其中充当逃荒的流民,在路途中保护这拨人。
谁都知道谢府代表的就是圣上,加上瑞王,这两尊大佛是谁能轻易牵扯其中的吗?
齐夫人瞧着齐鲁如此烦忧的样子,有些不解地出声询问,“这不是可以算作一个要求吗?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齐鲁摇摇头,“夫人呐,你想得太简单了。”
两方博弈,且都是上位者,那势必牺牲的就会是最底层的百姓。
说是不用管这些逃窜的流民,可他知道,这段时日在黄州境内到处流传的那首童谣,流传的盛京才会是受灾之人的消灾之地的言论……
都是人为的。
抓住底层百姓的苦难大肆宣扬,将一切归咎为天子不为,若是再闹大些……
恐怕也有人想它闹得更大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闹大了,就瞒不住,也藏不住了。
齐鲁深深吸口气,这也不再是他一介小小州牧能解决干涉的事情了。
还是做纯臣最保险,只余其他的,暂时先不想了,一切听圣上的密令行事吧。
那些政绩,他也不是那样想要来着。
【往左边走,崔辞安快断气了,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原先远远跟在伊柔车队后方,但在近黄州之时却被从休眠中强制清醒的0065告知,崔辞安的位置发生了改变,必须马上改变路线,走另一条岔道,暂时先不管女主那边。
岁妤骑在马上,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近乎麻木,先前还能感受到疼痛,现下已然痛到没知觉了。
眸光不易察觉地往侧后方一瞥,隐在暗处的隐卫浑身一僵,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但骑着马狂奔那人似乎只是随意一瞥,便继续赶路。
听着0065的指路,岁妤一扬马鞭抽在马儿身上,加快速度往黄州赶。
不过数十里距离,她便在一堆晒枯了的麦穗堆里找到了崔辞安。
浑身染血,连脸颊侧边横亘眉骨与鬓角的一处刀伤都显得尤为可怖,已经干涸凝固在脸上了。
岁妤轻吸一口气,下马,动作略有些不顺畅地走向崔辞安。
还未靠近,那躺在地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双目涣散,反手握刀便要朝她砍来。
“啊……”岁妤不小心叫出声来,往后退的途中绊到石头,自己稳住身形不到一息,便被惊慌失措过来搂她、想接住她的男人给压在地上。
“唔……”舌尖上被磕了一下,崔辞安疼得反倒清醒过来,鼻尖处闻到的,确实是杳杳的味道,还混着泥土的气息,但一样好闻。
“杳杳,是你吗?”她怎么会来黄州?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大手悄无声息从岁妤脖颈处伸过去,往她右耳耳垂上划去。
在如愿碰到耳垂上那细小的触感时,崔辞安才卸下满身防备。
随即心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他的杳杳究竟是为何要来这苦楚之地受罪?
莫不是谢晟之和裴璟瞮那两个废物对她不好?
岁妤推了推他,却不小心按在他的伤口上,听着一声闷哼后方觉手上粘腻,被浓重的血腥味包裹着。
这下是彻底不敢再动了。
“你能自己起来吗?压着我我怎么给你上药、处理伤口?”
岁妤双手撑在地面,被硌得慌,没忍住用脚踹了踹他的小腿。
那儿又没受伤。
崔辞安被踹了一脚,反倒笑出来,摸摸索索去够岁妤的唇瓣,好一会儿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俯身亲了一大口。
“杳杳,我好像有点晕。”
说完,人就沉甸甸地压下来了。
岁妤直接被压得闷哼一声,差点没喘过气来,身前柔软疼得狠。
“你不帮我我怎么出来呀?”岁妤向系统求助。
系统数据又卡顿了,【超出小世界运行的东西不允许存在。】
这个小世界又没有鬼,它出不来啊。
岁妤狠狠一噎磨蹭半晌才从崔辞安的压制下挪出来,“若是耽误了救治,到时候不怪我,要受罚你自己受。”
系统才不会罚她呢,【经检测崔辞安血气上行数千点,就算不救,他也能自己撑过去的。】
毕竟男主都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嘛。
眼见天都快黑了,岁妤扯了几根凭空出现的树藤,再被带着找到一块旧木板,做了个简单的拉车,又就着不知怎的轻了许多的崔辞安,成功将人带到了凭空出现的一处山洞。
洞口还有枯黄的野草做掩护,若是不仔细瞧,指定找不出这儿还有个可藏身的地方。
崔辞安被人追杀,连着好几天都没碰过水,现如今嘴唇已经干到起皮了。
岁妤将挂在腰间的水壶取下来,慢慢给他喂下去。
许是身体本能对水的渴望,一碰到水壶口,崔辞安便大口大口吞咽着水。
岁妤急忙摁了下他的喉结,“慢些喝,不许这么急。”
男人喝水的速度倒真的听话地慢了下来,小口小口地抿,靠在岁妤怀中,最后将大半壶水饮尽。
黄州干旱到连凶兽都不轻易出来狩猎,待在自己窝里保存体力。
岁妤靠在墙壁上,也透过山洞口没被野草遮完全的缝隙,看向晦暗的苍穹。
只零星几颗星子四散在天幕之上,若是不仔细看甚至都找不着。
云层瞧着也很厚,月光都穿不透,被掩住大半。
快有雨了。
只等这场大雨一落,盛京的天,也要跟着变上一变。
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来不来得及赶回去看这场大戏。
虽然给裴璟瞮留了解释的信,但按照他的粗暴性子以及岁妤对他的了解,多半会偷跑出京来找她。
还有谢晟之……
脑海中不断试图将那些零碎的线索串联成线,岁妤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靠在山洞的岩壁之上,昼夜温差极大的冰冷将她全身都包裹住,轻叹口气,将塞在包袱里带出来的绒毯给崔辞安披好,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