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腻滑的雪背上横亘着一条长长的疤痕,谢晟之俯身不住地亲吻,心间细细密密的疼痛几乎快要将他淹没。
早在少时,他便知道这条疤痕的存在,但直到新婚夜当晚,才能亲眼看见。
如此深的痕迹,当时的杳杳一定很疼。
年幼时岁妤贪玩,趁着沈苡宁和岁衡听不注意,又跟裴璟瞮拌嘴吵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山间的寺庙。
失踪了整整两天一夜。
直到在寺庙佛堂里的蒲团上,发现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岁妤。
伤重几乎不愈,宫内太医都摇头说束手无策、无药可医了,被一游方道士用香灰救活了。
还曾断言“此女活不过及笈”。
是以在他带着那道士的一则批命去找沈姨时,岁府与谢府两家结亲才会如此迅速。
好在,他的杳杳,真的因此好好地活着。
当时被救回来后,杳杳生了场大病,足足将养了两年才好不少,裴璟瞮那不中用的也因为担心杳杳,在战场上被砍伤,同样被送回京城养了一年多时间。
不知怎地,好像两人都将这件事情渐渐淡忘。
谢晟之眸色加深。
他年少之时心思便已长成,走一步想十步,嗅到此中意味许是有隐情,又在接连经历外出途中差点被无故受惊的马儿甩下来、走在家中差点被树枝上掉下来的瓦罐砸到……
便将各中种种都记录下来,放于自己才知道地方的匣中,而后在次日发现纸张上字迹不翼而飞。
接连试了许多法子均失败后,谢晟之最后用刀,一笔一笔在手腕上刻下自己才懂的字。
果然,并未消失。
他的记忆也如同自己所料想的那般,时有时无,但都因为手腕上日复一日刻下的伤口重新想起来。
如此经历了整整六年,直到他弱冠之年,这种情况戛然而止。
那些在日复一日被刻下的伤口,本应留疤的伤口,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看着眼前那条仍然触目惊心的疤痕,谢晟之心绪起伏,轻吻着留下触痕,如愿感受到身下女子到颤动与小声哼哼时,那股冲之欲出的暴戾才缓缓平息下来。
没关系,他永远都不会弄丢他的杳杳,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哪怕……
那种东西玄之又玄,他也一定会找到办法,杀掉它、除掉它。
不论代价。
随着逐渐亮起的天光,门外传来敲门声,成则的声音瓮声瓮气在门外响起,“二爷,到上朝时间了。”
“唔……”岁妤双手紧紧掐住递到她跟前的大手,咬住不叫自己出声。
门外的敲门声愈见急促,终于在三刻钟之后得到应答。
餍足、带着笑意的沙哑。
“叫水。”
在外边等着的成则马不停蹄和鸢尾动起来,就怕耽误谢晟之上朝。
这就叫什么?
爷不急,孙儿着急。
成则在心里默默吐槽,又不敢比出另一个比喻,只好捏着鼻子想赏银,到时候宴门天出了新的衣裳样式,他定要买上十件!
一天换它三件打底,看自己还生不生气。
........
云雾朝霞缕缕轻拂路过的风儿,金鳞状日光逐渐绵长,将醒过来的盛京街道照得透亮无比。
驰道上马车许多,都是驶向皇宫方向。
郢朝元宗因身体原因,将前朝的上朝时间给改了,至卯时末方才开始。
后任的皇帝也将这一体贴人的改动给延续下来。
除了住的偏远些的官员,离皇宫不远的大多是卯时初方才出门,慢慢悠悠往金銮殿赶。
行久从后面跑着跟上来,一下跳到车辙上坐着,将方才特意绕路去东市口买的胡记烧饼递给里面坐着的崔辞安,热腾腾的,还冒着气儿呢。
“爷怎么突然又想吃烧饼了?今日咱们出门都还晚了不少呢。”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往常绝不会晚一厘的大人竟然罕见地起晚了,眼尾还坠着红,看起来像是哭过似的。
分明已经晚了,还要亲自绕路去东市口买,好说歹说才叫行久给劝动让他代劳。
要不然崔辞安那身上的一身伤可还没好全呢,要真这么再多折腾两下,指不定又得添新的。
车厢随着前进略微有些晃动,应是许久未曾修缮过了,崔辞安坐在里头,沉默地一口一口,咬着手里的烧饼。
他又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杳杳那么善良,给自己温柔地撕着饼一口一口喂,还把她的披氅留给自己,才让他活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后面哪怕再饿、再疼,只要想着绝境中那口饼的味道,好像就什么都能挨过去。
在再次梦见为自己挡住袭来刀剑、浑身浴血的岁妤时,崔辞安压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大颗大颗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流下的泪阻不住她往外一直溢的血,那样红,那样多,弥漫着腥甜一簇一簇往自己胸腔里灌,灼得心间血液里都是快要融化的苦痛。
再来多少次,他都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浑身是血、却在下一瞬骤然消失的场景。
那些来追打他的人似乎并不记得有个小女孩帮他挡了一刀,更对她的消失没有半分惊讶,刀锋在他头顶凝滞一瞬,接着继续砍下来。
他没躲,那刀却落不下来了。
然后他便看着那些人恍如梦魇一般,持续重复着拿刀砍下来的动作。
没有一次能成功落在他身上。
崔辞安眼珠阴沉淌水,沉着脸往刀锋上撞,那刀口,竟然如同弯折的流水一样,在他脑袋上弯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没伤到他分毫。
就像一个荒诞的梦境,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所有的东西都好像被什么操控了一般。
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割,削尖的木棍一次一次地往自己脖子里捅,他死不了。
连伤痕都没有留下。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人带到了一处极尽奢华的院落,被带着学会杀人,学会忠诚。
他看着那些同样是孤儿或是流浪的小孩儿被日复一日的教诲变成行尸走肉,只知道听从“组织”的命令,而他,像是个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疯子,假装被驯化。
直到最后只剩下他和行久,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崔辞安听岁妤的话,她给自己取名叫做“惨”,他便叫“惨”这个名字,后头不知道谁叫着叫着,变成了“辞安”。
行久没有对他下杀手,只因他先前在两人比武时因为太饿没杀人,这个蠢货就认定自己算是这些人里头最有底线的那个。
与他不同,行久是十五岁才被带回来的,什么都已经知道,但是为了活命,只能这样伪装起来,装成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于是,在最后的拼杀里,他俩联手,杀了坐在高台之上看戏的人。
一群人。
那是他们真正学会杀人后,杀的最多的一次。
刀下砍裂的头骨变得脆弱,项颈之上,皆是一刀便能削掉的软肉,那些在他们刀下倒地的,仿佛不再是充满嘲笑和惊恐的人,变成片片能被风吹走的鸿毛。
握刀的手已经连抬刀都困难,崔辞安一次一次帮行久挡住那些致命的伤,在那些人眼中,他们就是恶鬼,杀不死除不掉,最后死在恶鬼刀下。
果然,他没死。
带着行久出来之时,竟然还被余下的“组织”奉为神明,成为那个组织的主人。
再一次见到岁妤时,是在他二十岁那年。
心中暴戾无处发泄,崔辞安带着行久去深山狩猎,却在回程途中看见出门踏青的岁妤。
泠泠流水藏不住白纤的玉足,却被一高大男子握于掌心,挣脱不得。
就连抬脚去踹人之时,都是裹满水珠的润泽与纤柔,不仅不疼,反倒想叫人再踹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