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成熟,稳重的湘王在此刻,亦是被泪水染湿了一双星目。
他想起第一日抵达姑苏,前往那些受灾的村落查探之时,他着实被眼前的惨景给惊吓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他轻叹一声道:“眼下,姑苏城卖粮食的商贾们又大肆抬高粮价,老百姓手里仅有的存银,根本不够买粮度日,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已为常事,本王实在是太没用了,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惨绝人寰之事,就发生在身边。”
林子衿忙安慰他,道:“王爷,这不怪您。眼下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救姑苏的百姓了吗?”湘王思忖片刻,道:“边关风平浪静,姑苏商贾开仓放粮。”
林子衿像是想到了什么,范含秋的父亲范金鸿就是本地最大的粮商。
忙问湘王,道:“王爷,范含秋怎么没和您一块回来?”湘王听她主动提起范含秋,既是意外,也很难过。
他以为林子衿要主动问起范含秋,是对范含秋有了情意,缓了半天,才回道:“他还在大堤上忙修筑堤坝一事。”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范含秋本就是工部一个从九品的主事,修筑堤坝乃他的职责,林小姐怎地突然问起他来?”林子衿道:“不瞒王爷,眼下恐怕只有他父亲可以救姑苏城里的百姓了。”
湘王不明所以,追问道:“林小姐,何出此言?”
林子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这事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范伯伯会不会答应?”湘王听的迷糊,欲要继续追问下去,只听见张白圭的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安昶怀一边朝往外走,一边还冲着屋子里喊道:“张大人,可要好生歇歇了,不要再带病处理公务,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治不了您这病的。”
林子衿前面好似没听见,就只听得大罗神仙救治不得,被吓的浑身哆嗦,要借着安昶怀开门的空档进去,被湘王给拉了回来。林子衿懊恼地喊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安昶怀刚从里面出来,不敢靠近林子衿和湘王等人,后退了好几步,从医箱里掏出一瓶不知名的药水来,往自己身上好一阵的喷洒,喷洒完毕后,将带在脸上的面罩给取了下来,小心谨慎地装进一个袋子内,又塞回医药箱子内。做完这一切,仍是不敢靠近林子衿和湘王等人,只远远地站着,说道:“林小姐,可千万不要冒险,眼下这瘟疫来势汹汹,救治这病的药,老夫一时半会还配不出来。眼下,只能用药压制住,不让病人的病情恶化。
林小姐好生在门外劝劝张大人,他这一把年纪了,还感染了疫病,不乖乖躺着养病,居然还坐起来办公,真是不要命了啊!”他说完摇了摇头,又朝着湘王拱手行礼道:“王爷,老夫得赶紧回去和几个徒弟研制药方,老夫先回了。”
湘王微微点头,安昶怀提着药箱子,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走。林子衿靠近书房门前,哽咽着对着书房中正忙着政务的张白圭,轻声地说道:“舅父,您好好养病,切莫再要忙着公务了,可千万要遵医嘱啊!”
张白圭去过灾区,知道此次洪灾的严重性,万亩良田被冲毁,老百姓的屋舍被大水冲垮,受灾的老百姓没有遮风避雨之地,也没有粮食充饥。
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他多次上书无果,眼下只有将希望寄存在本地的富商身上,可不管他是用江南知府的身份,还是凭着往日与这些商贾们淡薄如水的交情,三令五申下,愿意开仓放粮的,也是寥寥无几,还是本地存粮较少的那几个商贾。
一想到这,他止不住地又咳嗽了起来,怕书房外的林子衿担心,用帕子紧紧地捂着嘴,直到一抹猩红落入帕子上,他一生为官清廉,虽无鸿鹄大志,可也做到了爱民如子的地步。
死,于他而言本就无足轻重,只是他怕自己死后林子衿无所依靠,轻叹了一声,对着书房外的林子衿,道:“子衿,舅父没事,你不要担心。”林子衿很难劝得动张白圭,只有晨昏定省之时,提醒着他注意身体些!
范含秋扫视了一眼墙根子处,躺着,坐着满满登登的灾民,轻叹道:“事已至此,只有等朝廷想办法了,你我这样的小人物,怎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救姑苏一城的百姓呢?”林子衿轻声说道:“含秋哥哥,如果你有能力救这一城的百姓,你愿意吗?”范含秋道:“我吗?”
林子衿点了点头,范含秋将她扶进自己的轿子中,他则跟在轿子边走着,脑子里反复地推敲着林子衿的话,又继续问道:“可是,子衿,你是知道的,我们范家虽是本地最大的粮商,但家族中能说的算的,并不是我啊!我考了功名,从了政,便再无继承家族产业的可能。”他又叹了口气,“我那父亲,你也是知道的,将钱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此前,我也曾劝过父亲开仓放粮,可父亲和家族中的那些长辈们,极力反对!”
林子衿道:“含秋哥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能说动范伯伯开仓放粮了吗?”范含秋一脸的愁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子衿,我们范家求婚一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坐在轿子里的林子衿身子一颤,惊慌地回道:“含秋哥哥,怎地好端端又提起这件事啦!”
范含秋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亦是没有了昔日的嬉皮笑脸,只是温和地说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若是不愿意,就尽快离开姑苏,返回京都吧!”林子衿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今日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与往日不同,说的话也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范含秋一路护送着林子衿来到张府的大门前,他撩开轿帘子,道:“子衿,你到家了。”
林子衿却没有下轿,说道:“含秋哥哥,我们去你家吧!我想见一见范伯伯。”范含秋一愣,半晌,才将轿帘子重新放下,心思很是沉重,“你真的要去见我父亲吗?”